她看得出來,這老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更精彩的還在後頭。
話音落定,殿內寂然無聲,忽然響起一陣嬰兒嘹亮的哭聲。
剛才侍奉在施太妃身邊的宮女自龍椅側邊幔帳後轉出,抱著個明黃色繈褓緩緩走到宦官身邊。
那哭聲正是繈褓中的嬰兒發出的。
這老畜生竟真敢……
太子的臉驟然陰沉,銅製酒樽都被他握歪了足。
“兒啊……我的兒……”
伴隨著嬰兒啼哭,精致木偶般的施太妃忽然開口,大殿內回蕩起女人的哀叫。
她反應很大地撲騰到了地上,想爬到孩子身邊,被燕施眼疾手快地扶起身抱住。
隻見她雙眼緊緊盯著那繈褓,欲哭無淚,掙紮間頭上釵環窸窸窣窣地掉下,一邊踢蹬,一邊瘋瘋癲癲地叫嚷。
“施兒……我的施兒……”
施兒?
是在叫他麼?
燕施神情如遭雷擊,看著懷裡不斷掙紮的母親,一雙含情目溢滿傷痛的淚水,情緒外露,滿臉動容,喑啞出聲。
“母妃,母妃……施兒在這兒……”
老皇帝深深看了他們母子一眼,示意宦官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太子失德……”
聽到這句,妊臨霜突然明白了老皇帝要做什麼。
難道他是要廢太子求和?
“……冒犯黎國,惡行昭彰,毀壞盟約,朕痛心疾首……”
聽到這裡,妊臨霜臉上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了。
這老皇帝真狠。
這招壁虎斷尾一用,她便無法拒絕西麓國重修盟約的請求。
但是他這麼做,難道真不怕兒子反噬老子麼?
還是太子天天裝孫子裝得太像,讓老皇帝放鬆了警惕,以為他真的是任驅任使、任宰任殺的豬玀?
妊臨霜覺得是後者。
她一個外人都聽不下去,太子居然還在一旁諂媚地笑。
“……故廢太子,願兩國重修舊好,友善通商,共存共榮。”
殿內眾人齊齊一驚。
燕施亦震驚地看向老皇帝。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放過。
嬰兒啼哭還在繼續,聲音逐漸微弱,下首的施太妃已經掙紮累了,蒼白著臉色暈倒在燕施懷中。
“另,遺孀施太妃,淑良忠貞,德行兼備,為朕誕下一子,立為繼妃,其所育皇子,賜名為炣。”
“欽此。”
隨著宦官最後一句落下,大殿中鴉雀無聲。
氣氛劍拔弩張,清明警惕地看著身邊微微顫抖的太子。
不,現在應該是廢太子了。
“嗬嗬嗬嗬嗬嗬……”
一陣悶笑響起,清明悄悄後退一步,太子抬起頭,雙眼赤紅地盯著老皇帝。
“老畜生,你強占弟媳還不夠,難不成還要不倫到底,立這個孽障為太子?”
老皇帝看慣了他唯唯諾諾的樣子,乍見他狀似瘋魔地質問他,悚然一驚。
他下意識想起身逃離,卻不想跌坐在了龍椅上,全身使不上力氣。
老皇帝身邊的宦官連忙上前攙扶,亦是跌倒在地,臉上撲的素粉撲朔朔掉落,渾身癱軟地躺在台階上。
“你做了什麼!”
昏聵的老皇帝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從座位上緩緩起身、走到大殿中間的太子。
父子對峙,眾人屏息凝神。
太子神情陰狠。
燕炣的哭叫聲逐漸微弱下去。
那抱著繈褓的宮女亦癱坐在地。
她緊緊抱著燕炣,努力把繈褓向上拉得嚴實些,卻被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舉著刀的是一個穿著宦官製服的男人,麵上亦化了妝,白臉粉頰,仔細一看,依稀可見下頜上的青色胡茬和頸間露出的一小塊麥色肌膚。
假宦官?
倒是有趣。
妊臨霜氣定神閒地靠在驚蟄身上看戲。
太子看她到這關頭都還保持著冷靜,不由冷笑出聲,想打破她身上淡漠的外殼。
“太女殿下倒是鎮定,不會以為朕真的會讓你安全離開吧?”
妊臨霜自然不會讓他這包袱落地,假意驚慌害怕,急道:“你要做什麼!”
不待太子回話,老皇帝已經氣得目眥欲裂,裹著玄色龍袍在金黃龍椅上撲騰,頭上冠冕都歪了,困窘難當。
“你這不孝子,竟也敢自稱‘朕’!你老子還沒死呢!狼子野心!來人,來人護駕!”
“彆喊了,沒人會來救你的。”
太子輕佻挑眉,一招手。
身後宮女上前,把老皇帝身邊心腹宦官手裡握著的聖旨輕鬆抽走,遞給太子。
他接過聖旨,目光粗粗略過,嗤笑一聲,語氣中是全然的嘲諷不屑。
“如今這宮裡已經全是我的人,今夜之事,日後坊間流傳起來,誰都不會知道真相。”
通天柱之間垂著的玄色紋龍幔帳緩緩上升,露出西麓國鐵騎的玄色甲胄,在殿中火光下閃著金屬冷硬的光澤。
不知何時,重兵竟然齊齊包圍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