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很特彆的人類。
虎鯨遊過去，隔著玻璃看他，像是在試圖與他互動。
然而那個人類卻依舊沒有驚喜和意外，眼裡隻有一種化不開的濃重情緒。
虎鯨做不出人類的表情，但那種神態，讓他想起了自己偶爾想大海卻回不去，想離開這裡卻逃不掉的心情。
後來沒過幾天，被飼養員喂魚的時候，虎鯨聽到它們在聊天。
養久了，它已經聽得懂人類的語言了。
“聽說了嗎？有人寫信投訴了，說不讓咱們用虎鯨表演，還引用了什麼外國新聞，說虎鯨會咬死飼養員。建議我們放歸他回大海。”
虎鯨探出腦袋，好奇地聽著他們的討論。
另一個飼養員則摸摸它的頭，“咱們泰格可不會。是吧泰格？待在這多好啊，有吃有喝，咱們聰明的虎鯨才不會想著走呢。”
“再說了，光寫郵件能有什麼用。能有人聽他的，把虎鯨放走？這一隻多少錢呢。”
它聽懂了。
自己是明碼標價的存在，是海洋館的搖錢樹，海洋館是絕對不會放它離開的。
虎鯨蔫蔫地沉下去，想，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冥冥中，它忽然有個執念猜想，會不會是上次那個人類呢？
是他吧。
它想起那個人類溫柔又悲傷的眼睛。
真奇怪，它明明是個人類，為什麼能懂自己的想法呢？
它抱著這樣的心情，沉沉睡去，最後一個念頭是，真想離開啊。
“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總之醒了之後，我就在這裡了。”
虎鯨說完了自己的故事。
江思渺起先還覺得這是一場科幻童話，聽到後麵，隻覺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萬物有靈。
中國神話裡就常有通靈性的動物可以化形成精的故事，況且虎鯨還是所有動物中最聰明，最懂人類的，若真化形了也不是不可能。
也許是那一次的見麵給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化成人形離開後，執念也幫助他定位到了自己這個曾經為他申訴過的人家門口。
“……我明白了。”
江思渺喃喃，又有點抱歉說，“但如你所見，我確實是個普通人，我也沒有把你變回虎鯨的能力。”
“沒關係，人類。”
虎鯨有點沮喪說，“現在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變回去。”
對於變成人這件事情，它現在還感覺很茫然，很無措。
他想了想，小心地問，“那麼，人類，我可以先待在你這裡嗎？”
在所有人類裡，眼前的人恐怕是最不會把自己送去做實驗，或者還給海洋館的了。
“這個……當然。”
江思渺幾乎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在找到變回原型的方法之前，你都可以先住在這裡。”
他頓了一下，又問，“那我該怎麼稱呼你，泰格嗎？”
“我說了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虎鯨先生有點不高興地說，“這是他們給我取的，不是我的名字。”
“他們？”
“飼養員們。”
“而且我聽說泰格……是人類稱呼老虎的名字。”
虎鯨很認真地解釋說，“我是鯨，我不是虎，所以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江思渺想了想：“那我直接叫你虎鯨的話，好像也有點奇怪。”
虎鯨反問他：“人類，你叫什麼？”
江思渺愣了下，答：“江思渺。”
“江思渺。”
虎鯨又念了一遍，“江思渺。”
他笑起來，說，“感覺很好聽。”
“你們的名字都是自己給自己取的嗎？”
“……”
江思渺說，“一般是出生的時候父母取的，當然有時候也會是其他親屬。”
“……我們沒有這樣的習俗。”
虎鯨趴在桌上，看了半天江思渺，忽然問，“人類，那你能給我取名字嗎？叫什麼都可以——當然，要除了泰格。”
泰格，泰格，泰格，這個名字於他而言如同魔咒，是飼養員反複訓練時希望他聽懂、希望他順從的咒語，它做夢都想擺脫它。
取名？
江思渺覺得這事兒有點難辦。
虎鯨先生不是普通的小貓小狗，自己隨口取一個似乎不太正式。
“既然你逃出海洋館，重新開始新的人——鯨生，我覺得還是自己取一個比較好。”
他想了想，鄭重其事道，又告知虎鯨取名的規律，“不過在我們國家，人類的名字一般都有名有姓……”
他簡單介紹完畢，甚至想推薦虎鯨先生在百家姓裡挑一個自己喜歡的，沒想到他問：“那人類，你的姓氏是江？”
江思渺一怔，點了點頭。
“哦，那我也姓江好了。”
虎鯨想了想，說，“江鯨……我就叫江鯨怎麼樣？”
嗯，他越想越覺得這個名字好聽，和江思渺放在一起感覺也很合適，“可以嗎，人類？”
江鯨。
江思渺覺得這名字聽起來倒像是他的親屬。
但虎鯨先生在人類世界舉目無親，把他作為親人，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行啊，我覺得很好聽。”
—
江思渺的屋子雖然大，但因為獨居，已經完全布置成了一個人的模式。
他的主臥是最大的一間，另外兩間臥室，一間被用作書房，另一間因為麵積較小，被他改成了儲藏室。
看來看去，也就隻有書房裡有一張沙發可以睡。
江思渺收拾出一床被子，道：“可能得先委屈你一段時間睡這裡。”
江鯨倒不這麼覺得，這是他第一次作為人類生活，對於一切事物都很好奇，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
江思渺回到自己房間。
如果說他之前還對江鯨身份有點疑慮，聽完故事就已經信了八成。
他雖然會說人類的語言，但是邏輯思維還很簡單，確實符合一頭虎鯨的心智。
真奇妙啊。
居然能被自己遇到這種事。
江思渺想，江鯨初來乍到，自己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但他孤身一鯨來到人類世界，肯定比他還要茫然。
雖然不能施法把他變回虎鯨，但自己還能做點什麼呢？
正這麼想著，江鯨突然出現在自己房門口。
他沒有敲門，把江思渺又嚇了一跳。
“人類。”
他想了想，又反應過來，改口道，“江思渺。”
“……”
江思渺問，“怎麼了？”
“那張床太小了。”
江鯨認真地問，“我可以和你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