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淵是真的丟了。
這天的晨課停了,師父連他心愛的經都沒顧上念,跟道童們將整個扶搖山掘地三尺,也沒找到人。
程潛其實還沒弄清楚山穴是什麼,一開始也沒有意識到事情有多嚴重,師父問起的時候,他也就痛快地將韓淵頭天晚上攛掇自己跟他一起探山穴的事說了。
結果師父的臉色當時就變了。
“十五夜裡探山穴?”本來爛泥一樣靠在石桌上的嚴爭鳴坐正了,“他這是找的哪門子死?”
自打道童跑來告訴師父韓淵失蹤了這事開始,李筠就一直眼觀鼻鼻觀口地假裝無動於衷,直到聽見嚴爭鳴這句話,他才終於忍不住抬起頭來,帶著幾分急迫地問道:“大師兄,十五夜裡的山穴到底有什麼?”
其實所謂的“山穴”,說的是後山一個天然的小池,沒什麼稀奇的,頂多就是水有點深。
門規隻說朔望夜禁行,沒說其他時間也不讓去,李筠白天去過不止一次,隻是一直也沒看出那水塘有什麼玄機。
嚴爭鳴轉向他,眉頭緩緩地皺起來:“李筠,我記得我不是沒告訴過你吧?山穴連著後山群妖穀,妖穀雖然有大妖守門,可是朔望之夜月相特殊,石門大開,再加上那些修為不精與凶性未除的大小妖物們難免會躁動,為防意外,本門才禁止學藝未成的弟子在這兩宿去後山亂轉的。”
李筠愣住——嚴爭鳴確實在自己剛入門追問山穴的事時告訴過他,可那貨的原話根本沒有這樣有理有據,原話是“你問山穴裡有什麼?當然是大妖怪啦,像你這樣的小肥羊,一口一個都不夠塞牙縫的,少去閒晃給人家送菜”。
蒼天了,這種好像“不好好睡覺老狼就叼了你去”的鬼話,誰能聽出它居然是真的!
下一刻,李筠的臉色驟然慘白。
是他把韓淵支去山穴的,他確實沒安好心,故意引誘韓淵替他探路,可他隻是想著,萬一被逮著違反門規,韓淵會替他被師父罰著多抄幾遍門規而已。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害死韓淵,一丁點也沒有!
木椿真人腳不沾地似的走了幾圈,彎下腰一把抓住程潛的肩膀:“他有沒有說為什麼要去?”
程潛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心裡絕不比李筠好受多少,因為他心知肚明,自己不單是半個知情人,還是個等著看熱鬨的知情人。
他雖然有點冷漠尖銳,卻還遠沒有到惡毒的地步,如果韓淵的下場是被師父拖回來打一頓手心,那他肯定會跟著幸災樂禍,可如果韓淵的下場是死……
程潛手腳冰涼,良久,他才在師父的注視下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師弟說,初入仙門的人,朔望夜裡在山穴邊上能產生氣感……”
程潛並沒有供出李筠,因為他感覺自己和李筠一樣卑劣,如果這種時候還要互相攀扯,那就太無恥了。
可惜事與願違,程潛的話音沒落,那缺心少肺的嚴少爺已經自動將他的話補全了。
“那小醜八怪連氣感是什麼都不知道,”嚴爭鳴不近人情地道,“這種事我都不用問,準是李筠告訴他的。”
李筠猛地被戳中了心虛處,慌亂下他本能地站直了幾分,為自己辯護道:“我……我隻是說一個猜測,又沒有讓他去山穴,誰會知道他入門才這麼幾天就敢公然違背門規……”
嚴爭鳴冷冷地截口打斷他:“你還有臉在這廢話,李筠,你心術不正不是一天兩天了,彆以為躲在後麵煽風點火,彆人就不知道你乾了什麼——至於那小醜八怪,我看也不用找了,他要是被拖進群妖穀一宿,現在收屍都晚了,指不定連骨頭渣子都被什麼東西給嘬乾淨了。”
前半句還沒什麼,反正他們倆互相看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了,可嚴爭鳴的後半句話卻把李筠的臉色給說得又白了一層。
李筠猛地站了起來,幾乎碰翻了桌上的筆墨:“師父,我……我……我……”
他連“我”了三聲,也沒有“我”出什麼來。
李筠腦子裡空白一片,一時間毫無主意,木椿真人一雙沉沉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李筠不由自主地避開——他既沒有勇氣承認是自己攛掇韓淵去的,也沒有勇氣麵對自己可能已經害死了小師弟的事實。
他如果真有這樣的勇氣,想看山穴早就自己去了,還用得著四處找替死鬼麼?
然而懦弱也許是某一時刻的陷阱,一錯腳就會踩進去,事後的懊喪卻幾乎是一個少年所不能承受的。
李筠躲躲閃閃的目光無處安放,最後病急亂投醫似的落到了程潛身上,他近乎是慌不擇路地對程潛道:“三師弟,你聽見了,我……我昨天沒有騙他去山穴的意思,對不對?我沒有說過讓他去山穴,我還告訴過他,那是違反門規的。”
程潛將頭深深地埋下,沒吱聲,這話茬太沉重,死死地壓在他的良心上,壓得他快喘不上氣來了。
木椿真人已經站了起來,李筠手足無措地叫道:“師父……”
可他還沒來得及說出什麼,就見木椿真人仿佛被什麼憑空拉扯了一把,用跌坐的姿勢重重地摔回到了石椅上。
這動靜有點大,連正忙著和李筠吵架的嚴爭鳴都莫名其妙地回了一下頭:“師父,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