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看了眼那個站立困難的女子,對胡生說:“給她搬個箱子過來。”
胡生讓人將裝藥材的箱子搬過來一個,請那個傷重的女人坐下。
那女子有些動容,死氣沉沉的眼睛裡有了微弱的光芒:“這怎麼行?諸位大人都站著,我身份卑微,怎好入座?”
宮九冷冷地說:“讓你坐你就坐。”
那女子有些怕他,連忙坐下,不小心碰到身上的傷,疼的表情扭曲。
薛沉大概能猜到她的身份,隻是不敢確定。見女子很不自在,他淡淡地開口:“你是何人?有何冤情?”
“民婦宋小桃,是新建縣戈家村的農戶,亡夫戈勇原本是段擴家的莊奴。遭了災,田地歉收,實在沒有糧食,勇哥去找莊頭,想讓他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借些糧食。
“誰知道那莊頭非但不借,反而把勇哥打了出去,不小心磕到了頭,當日夜裡疼得起不來身,喝過幾劑藥後仍是無用,第二天人就沒了。”
周圍的百姓發出一陣唏噓。
這樣的遭遇就算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也都聽說過。
莊奴就是佃農,說是地主家雇傭的長工,實際上連條狗都不如,每日辛勤勞作,最後不過勉強混口飯吃。
宋小桃眼睛通紅,神態愈發鎮定,條理清晰:“家中窮困潦倒,無力舉辦葬禮,又因災荒餓死病死的人多,就連棺材都難買。官府的人過來,把勇哥帶去了義莊,我便沒有阻攔。誰能想到,一連過去多日,也不見補助救濟的棺材錢,去找村長詢問,村長不知,帶我去了府衙,官府竟說縣裡根本沒有這個人!”
此話一出,看熱鬨的百姓靜默片刻,發出巨大的哄吵,有質疑的,有附和的,還摻雜著許多臟話。
宋小桃:“我在衙門裡擊鼓鳴冤,被李大人以擾亂公堂之名杖打三十棍攆了出來,我去義莊討要丈夫屍身,卻得知屍體早已被燒成了灰!我憤怒,大鬨了一場,被義莊看守毆打驅趕,險些喪命。我心知自己若是死了,我丈夫就再也無法沉冤昭雪了,撐著一口氣活了下來,求到太平王世子麵前,請他主持公道!”
薛沉假裝成宮九去府衙的時候,聽那個穿著綠袍,看起來頗為文弱的官員說起過這件事。
當時他就明白了宮九的計劃,此時神色平靜,並不覺得意外。
戈勇的屍體是被宮九派人帶去的義莊,他們另外給了宋小桃三百兩銀子,讓宋小桃過來喊冤。
扶著宋小桃的那兩個女人,似乎跟她同村,看她們憤怒的表情,應該都是真的。
羅俊青心如死灰,他的眼神在薛沉和宮九之間徘徊,像是想弄清楚,一直以來跟自己打交道的是哪個。
孿生兄弟的長相完全沒有區彆,同樣的五官深邃,臉色蒼白,此時全都麵無表情,氣質上沒有太多不同,根本分辨不出來。
羅俊青似哭似笑地說:“好啊……好得很……是我棋差一著,中了你們的算計。”
宮九道:“來人,把這幾個人全部壓回府衙,等候公堂受審。”
一隊軍漢出列,押送幾個官員離開。
薛沉看向宮九,發現宮九也在看著自己,兄弟兩個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愉悅。
薛沉朝著宮九點了點頭,轉身去了馬車裡。
係統覺得很神奇:【這就完了?】
薛沉:【哪有這麼快,還得搜集證據,公堂審訊。不過有宋小桃領頭,其他受害者應該會出麵作證。再加上各類的賬目,還有陳元望那邊,不難給羅俊青以及他的同黨定罪。】
係統:【羅俊青剛才為什麼隻說那些藥材,那些藥材最多價值四千兩銀子,就算翻倍,也超不過兩萬兩。他怎麼不提糧食?明明糧食才是衙門裡的存糧。】
馬車啟動,朝著宮九的宅子慢悠悠地走,薛沉閉目養神:【因為賬目對不上。】
係統:【不懂。】
薛沉:【大難當前,本地百姓逃亡淮甸,人口驟降。衙門裡卻是按照從前的人數來調撥糧食,一小部分拿來救濟災民,剩下的存在糧倉,等來年開春,用低廉的糧食和大片土地吸引外地人過來,成為勞力。既拿到了錢,又有了政績,根本不會被上麵發覺。】
係統:【我明白了!那宮九扮演的什麼角色?幫忙遮掩的欽差?】
薛沉:【我弟跟他們對立。】
係統:【啊?】
薛沉:【我弟打著太平王世子的名義過來,當然不能像在無名島那樣行事肆無忌憚。他必定會嚴查到底,不然不會安排宋小桃來伸冤。他的目的就是徹查此案,給羅俊青定罪,把羅俊青貪墨的那些,拿出一部分充當軍費,剩下的收入自己的囊中。】
係統:【所以宮九縱容了災難發展,剛開始還包庇羅俊青。等他貪的差不多了,再拿他開刀?】
薛沉欣慰地說:【係統,你變聰明了,這就是近朱者赤嗎?】
係統:【……你彆打岔。現在宮九應該不會這麼做了吧?】
薛沉:【全部的東西都擺在了明麵上,我弟沒有機會直接把錢糧送去無名島。除非他自導自演,在往前線押送糧草軍餉的時候,組織一次搶劫。那樣做必然會鬨的很大,他還在韜光養晦,不可能現在就暴露,大概率會平安無事。】
他早就看明白了這些東西,輕描淡寫的幾招就讓宮九放棄了計劃。
等那些藥材和糧食發放下去,隆興府的形式就得到控製,到時候再把羅俊青賣掉的田地分給那些無田耕種的農民,一切都會往好處發展。
他說的沒錯,馬甲人微言輕,誰都救不了。有能力救人的宮九,一個都不想救。
這一切都因為本體的到來發生了改變。
係統不得不承認,薛沉真的很聰明。
回到住處以後,馬甲回到紅豆居一邊喝飲料一邊煉丹。
薛沉在蒼雲軒這邊,等著宮九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