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清點完人數,宋希玉站在車前,如天上月般皎潔明亮,笑意吟吟道:“今天幸苦了,晚上我請大家吃飯。”
往常參加誌願者活動,哪有這福利,一掃而光整天的疲憊,所有人興奮起來,直喊著下個月也要來。
來個屁。
許沁一整個不開心,縮在大巴車的後麵,大睡特睡。
等許沁醒來,車已經到達飯店了。
是川菜私房菜。
參加活動的人十一、二個,剛好坐一個大圓桌。宋希玉把菜單遞給同學們點單,遞到許沁,她瞧著差不多,就傳給了其他的人。
許沁撕開餐具,倒茶水,不管怎麼氣,該吃的飯還是要吃的,兜裡沒幾個錢能蹭一頓是一頓。
宋希玉看過菜單之後,又加了兩三個菜遞給服務員。
因為宋希玉的好脾氣,同學們很喜歡和她親近,簇擁著她問她臨床上遇到的一些趣事,一群人聽得津津有味。
許沁遠遠的、冷冷的看著。
天大的事情都沒有乾飯大。
許沁自顧自地吃,瞧著被人轉開的菜,很快又被宋希玉默默轉回她麵前,都是她喜歡的菜。
那頭宋希玉也沒刻意看她,跟周圍的同學說說笑笑。
許沁嚼著牛蹄筋,火候差點,有點嚼不爛,她用力嚼啊嚼。
所以宋希玉對每個人都好,仔細看又好像不是,她有一種專屬於醫生和老師的職業親近感,也有一種疏離感和距離感,但凡有同學問到一點關於私生活,她都會回避或者岔開話題。
有同學不小心或者有意觸碰到她的手臂,她會很快速地避開。
這些都是許沁曾經沒有見到過的宋希玉。
許沁恍然覺得她以往見到的宋希玉其實很單一,僅在觀翠園,實際上宋希玉的朋友、家庭、喜歡什麼顏色、喜歡什麼食物、人生境遇、人生理想、抱負等等,她都不了解。
換句話說,她愛上宋希玉的皮囊,愛上她的光風霽月,不曾想過她為什麼會成為今天的宋希玉。
真是稀裡糊塗愛了一場。
吃飽喝足後,許沁開始玩手機,等著大巴車送她們回去。
耳邊是其他同學的議論聲,說起下午在病房裡探望的病人。
其中一個女生講,遇見一個得了乳腺癌的人,好慘,胸部都被切割掉了。
許沁指尖一頓,突然想起宋瑜瑩,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了,身體還好嗎?周思禮呢,有什麼長高,是不是像以前那樣調皮。
宋瑜瑩是很好很好的人,許沁一直想去找她,可是她沒有立場,就無疾而終了。
等大巴車回到學校,已經八點多了。
許沁是最後一個下車的。
旁邊宋希玉跟其他同學告彆完,朝許沁走來,瞧見她淡漠的樣子,道:“今天累了?”
“托你的福,離死還差點。”許沁不想對宋希玉有太好的臉色,雙手緊了緊書包帶,往學校裡走。
身後宋希玉跟了上來,許沁回頭瞪著宋希玉,像刺撓人的小貓,惡狠狠道:“你跟著我乾嘛?”
宋希玉棕眸怔忪,忍俊不禁:“我回辦公室拿東西。”
許沁:“……”
宋希玉的表情好像是許沁,你彆太自以為了。
許沁自覺尷尬,表情更像隻被踩到尾巴的小貓,她氣鼓鼓的轉過頭,加速走。
身後,宋希玉緩慢地發出一聲幾乎不可聞的笑聲。
宋希玉沒什麼想的,隻是想陪著許沁走一段路。
僅此而已。
許沁很瘦,背著一個紅色的雙肩包,走路帶風,目不斜視。
高中畢業後的許沁是怎樣一個人麵對這個世界的,兼職打工賺學費賺生活費。
她那麼單純,有沒有被騙,有沒有吃虧。想來應該是有的,不然許沁不會是現在睚眥必報的樣子。
一定很不容易吧。
宋希玉心尖泛起一絲心疼,她覺得自己挺心狠的,將許沁帶進觀翠園的是她,‘趕’走的是她,不聞不問的也是她。
宋希玉感覺手中有一張破洞的漁網,還有一圈魚線和工具,她迷茫無措,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才能把漁網補好。
黃色路燈映照著兩人一前一後的影子,路過體育場、遊泳館、食堂。
要回辦公室的宋希玉沒有走左邊路口,反而繼續跟在許沁身後。
許沁忽然覺得,從前她總是跟在宋希玉身後,可這兩次都是宋希玉跟在她身後。
她們倆反過來了。
進一步想,宋希玉有什麼理由來承受她的壞脾氣呢,下午她對宋希玉撒氣,確實是挺任性。
做誌願者活動是她要撤銷處分的事情,對宋希玉而言,與她無關,她不必一整天跟著去。
論事不論人,論跡不論心,是好是壞,許沁分得清,深呼吸冷靜下來,許沁怒氣來得快散得也快。
許沁刻意的放慢腳步,直到宋希玉和她並肩。
“今天……”許沁清清嗓子,找補找補聲音,也不想說的太快沒有麵子,她蚊聲細語,含含糊糊道:“是有點累,但也不是那麼累。”
“嗯。”
宋希玉瞧著許沁跟變臉一樣,她忽然好奇許沁大腦裡是怎麼想的,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又自己哄好自己。
宋希玉有一秒斷弦,她在揣測許沁在想什麼??她會揣測宋韜的想法、揣測宋瑜瑩的想法,可她從來沒揣測過許沁的。
她揣測對她而言重要的人,她揣測長輩、平輩,不會揣測小輩。
在許沁沒拿她當長輩的時候,她也沒再拿許沁當小輩。
什麼時候她們兩人走得這麼近了,肩膀幾乎快要碰到肩膀,她能聞見來自於許沁身上石榴花的香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快要走到寢室樓,許沁步子放的更慢了。
夏日晚風一陣又一陣,兩人沒這麼說話,隻是保持一致的步伐。
像某一個很尋常的夜晚,像某一次很尋常的散步。
許沁想要的隻是尋常。
許沁真想時間暫停在這一刻,什麼都沒發生,以後也不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