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未知,她總是充滿恐懼。
“宋希玉。”許沁停步。
宋希玉垂眸,看著許沁。
許沁滾滾喉嚨,問出她想了一晚上的問題:“瑜瑩小姐呢?她怎麼樣了?”
宋希玉心臟猛然之間被擊中,棕色瞳孔深處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
許沁仰頭,雙眼亮到驚人,宋希玉忽然不敢看。
“瑜瑩小姐的頭發長起來了嗎?一定很漂亮吧?”除了宋瑜瑩,許沁再沒見過那樣美麗的長發。
宋希玉嘴唇繃緊,她在猶豫要不要說,以及用什麼樣的措辭說。
下午她和許沁已經起過爭執了,她隱約知道許沁不開心,是因為她算計了許沁,這時候再不說,顯得她太虛偽。
再者,許沁不是過去那個小孩子了,不是三兩句話就可以敷衍過去的。
要用最誠實、最簡單的話說。
宋希玉仰頭,視線在空中找到一個定點,就算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宋希玉隻要一想起,心口仍然痛得像被刀刺,聲音在不受克製的顫抖,她執著的盯著不知名處,強迫自己不眨眼。
“她去世了。”
許沁久久從震驚難以回神,她的大腦像被扔進一個炸彈,炸得她全身發麻,她瞳孔放大到極致,雙唇抖動:“什……什麼時候的事情。”
“前年秋天。”宋希玉有短暫的眩暈,記憶把她東拉西扯,讓她頭異常疼痛,她咬住舌尖,讓自己變得清醒,不至於情緒失控。
許沁抬頭看宋希玉,宋希玉眉頭皺得很深很深,她知道宋希玉在克製在壓抑。
宋瑜瑩離開的時候,不知道宋希玉會多難過,又是怎麼熬過來的。
許沁眼睛酸到不行,跟丟了魂兒似的回到寢室。
蹬掉鞋子,縮進被窩。
眼淚不受控製的掉落,瑜瑩小姐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說走就走了?
而且、而且她每次問宋希玉的時候,宋希玉不都說宋瑜瑩好些了嗎?以至於她從來沒有想過宋瑜瑩病情會惡化,會消散在這世界。
老天爺到底有沒有道理啊。
許沁心像被一雙無形大手捏緊,蔓延來的鈍痛讓她喘不上氣。
她回想起許多以前的片段。
那次她在宋希玉辦公室意外看見宋瑜瑩病曆,宋希玉飛快的藏起來。
那次宋希玉在病房外看她和周思禮給宋瑜瑩戴假發,她臉上表情極度複雜、甚至是極度悲傷,在許沁要追出去問的時候,她又匆忙跑開。
還有很多次類似的事情,在許沁沒有看見的背麵,是宋希玉拚命藏起來的悲傷。
所以宋希玉是早就知道對吧,知道宋瑜瑩最真實的病情,可是她選擇隱瞞,選擇自己獨自承受痛苦,然後另一邊接受著她和周思禮的詢問,一遍又一遍說著根本不會變現的謊言。
還有宋瑜瑩,每次許沁問她,她都說好多了,掉落在地上的口紅,其實是每一次宋瑜瑩見她們,都化了妝的吧,所以才顯得有氣色。
許沁沒想到,那竟然是她和宋瑜瑩最後一次見麵,宋瑜瑩掏心窩子的跟她說了好多話,正因為是宋瑜瑩,她在後來的很多時間裡變得堅強勇敢。
宋瑜瑩說下次見,那個時候宋瑜瑩就知道是最後一麵了吧。
許沁想起宋瑜瑩會發光的頭發,她歪頭淺淺笑著,眉頭痣格外俏皮可愛。
宋瑜瑩是想留給她最美的樣子。
原來、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是她太幼稚,隻關注自己,才會錯過這麼多重要的事。
她讀不懂宋希玉,以前許沁覺得是宋希玉不給她了解她的機會,可是現在許沁覺得,是她根本就沒有用心,她怎麼敢說自己喜歡宋希玉呢。
這樣愚蠢的她怎麼自詡能站在宋希玉身邊。
她深感自己不配。
許沁已經覺得自己很難受了,她無法想象宋希玉失去宋瑜瑩的痛苦。
許沁嗚咽著,為過去的自己感到慚愧。
手機震動,是宋希玉發來的微信。
【彆哭】
【都過去了】
宋希玉一個人走在校園裡,看著發給許沁的微信,心裡酸澀無比,她是說給許沁說的,也是說給自己的。
作為醫生,她是最明白生死離彆的,可是她不總是一個醫生。
宋瑜瑩清醒的時候跟她說,如果有一天她的人生毫無尊嚴,她希望宋希玉可以簽下字,讓她體麵離開。
她撫摸著宋瑜瑩痛到被汗濡濕的額角,所有安慰的話都變得蒼白。
宋希玉記得宋瑜瑩濕潤的眼眶,記得她沙啞不舍的聲音,記得她對生命最原始最原始的渴望,那種炙熱痛苦的讓宋希玉很多個夜晚難以入眠。
宋瑜瑩全身痛,痛得精神渾渾噩噩,宋瑜瑩拉著她的手,句不成句,詞不成詞,
“阿玉,我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隻是,沒辦法,一切都沒辦法。”
“阿玉,這輩子我對不起你。”
“阿玉,下輩子你當我的女兒吧,我一定會讓你過得很開心。”
才不要,阿姐,這輩子你為我撐起的夠多了,因為有你,我才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所以下輩子,你一定一定要為自己而活。
醫學上有那麼多奇跡,沒有一個是屬於宋瑜瑩的。
宋韜諷刺她學醫有什麼用,到頭來連家人都救不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宋瑜瑩陷入了昏睡,醫學儀器無法支撐她的身體,隻是越來越消瘦、越來越乾枯。
宋希玉無法拔掉宋瑜瑩的呼吸管,她的執著在醫學專業角度看來非常的不理智。
宋瑜瑩像是明白一樣,在某個夜晚,她的心臟永遠的停止了跳動。
宋希玉在宋瑜瑩床邊做心肺複蘇,不知疲倦的,直到汗濕全身,直到雙手麻木僵硬,直到宋瑜瑩胸骨完全塌陷,直到……直到無法再做。
她無法想象沒有宋瑜瑩的日子,天是一片抹不開的黑,她泣不成聲,緊緊握住宋瑜瑩的手。
小時候宋瑜瑩也曾這樣握著她的手,跟她說,
阿玉,你要自由,你要做你自己最喜歡的事情,剩下的,姐姐替你扛。
她再也沒有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