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館今日打烊得早,還不等日落降臨時簾子便緊閉。
天花板暗藏玄機,隻見一架木梯緩緩下降至兩人跟前。應無識慢吞吞喝完這碗湯,於是跟在齊虛身後順著梯子走上去。
閣樓很暖和,壁爐內的火苗瞎竄止不住地往外劈裡啪啦作響。
應無識熟悉地坐在掉皮的沙發上,安靜看著齊虛從旁邊老舊的抽屜裡抽出張金箔做的符紙,忙不迭貼在不遠處的木門上,喃喃自語幾句後,那張符紙轉為一縷青煙被吸入門縫。
還是往常同樣的方式送走應無識。
浮林市與南涼市相隔甚遠,足足有五十多個小時的車程。而齊虛所用的方法能千裡縮一,不到眨眼間便可去到想去的地方。
齊虛推開這扇門,裡麵是黑暗無儘的空間。他背部倚靠門框誇張地拖長語調對應無識說:“走吧。”
應無識怔怔地看眼齊虛,沉默良久才提上皮箱持著黑傘入了門內,走時還不忘調侃自己,“記得給我及時收屍,我可不想死著的時候再上一次熱搜。”
齊虛:……
本還想煽情的齊虛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頓感不悅,反手砰地關上門。
黑暗空間內唯一的光源被自己作死掐斷,無奈之下應無識也隻能摸黑前行,好在走幾步就尋到了另一扇門。
應無識吸了口氣,輕輕推開。
進入視線的是茫茫無際的大海與一地白雪,浮林的雪比南涼的大。
風大的緣故,海水席卷過的雪地轉為薄冰,感覺下一秒便會將岸邊的應無識吞噬。
應無識迎著風雪腦中思考傳聞,如果真如傳聞所說那樣,沿著這條道走上六百六十六步就能看見那所廢棄酒店,那此行許是沒白費。
但應無識卻依舊保持懷疑態度,六百六十六步並沒有多遠,五百米左右而已。隻不過,眼下除了遠處還亮著燈的小賣店,就沒有類似於酒店這麼龐大的建築。
網上所找的這所酒店信息的確是在浮林,但並不在浮林的這片海,而是另一片之前熱鬨非凡的遠海,可齊虛千裡縮一的門從不會出岔。
應無識猶豫一會兒,最終踏上這片雪地,每走一步都無比艱難,從沒想過浮林這麼冷,早知來時就套上幾件襖子。
如今的他嘴唇早已泛紫,整個人止不住地哆嗦。
提著皮箱的指骨裸露在外,被飄雪包裹,被寒風輕撫。怕是不能六百多步走半程他就要成為冰雕,那也是大自然的雕刻。
在走到第六百五十多步的時候,應無識艱難抬頭隻得冰雪撲麵,卻也並未看見所謂的廢棄酒店,也更沒有一所晃著燈的小型酒店。回頭看,先時的腳印早已被覆蓋平整,而過來時的那扇門也不見痕跡。
自己也被深深陷在雪裡。
應無識拍掉頭上厚重的積雪,依舊從容自言說:“也罷,不差這幾步。”
他還是決定走完這六百六十六步,要還是無事發生就打道回府。
腿腳早就僵硬,視線就要模糊。
本還以為單單就隻是傳聞的應無識,在噎著一口氣走到第六百六十六步並合攏雙腿的刹那間,眼前登時出現那所中世紀建築的酒店。
看著很不對勁,明明方才眼前什麼都沒有,這倒也說明傳聞是真的。
就在應無識細細打量酒店建築的空隙時,酒店大門帶著沉重的金屬音被推開。
從中,一位逆光而來的大背頭男人闖入視線。從男人那桀驁不馴的眼神當中就能看得出,此人劣氣很重很重,加上居家版且與應無識同款人字拖和破洞褲的結合,應無識合理認為此人乃是傳說中的——中二叛逆青年。
應無識努了努嘴,在寒風暴雪中思考了半晌才說出發自內心的那句話。
他淡淡問:“你是這的大堂經理?”
“……?”大背頭男子低聲咒罵了句,最終選擇閉麥。
男人走路賊狂,看來不單單隻是個小身份。
那莫非……青年鬼魂所說的人類,便是他?
應無識細細打量眼前吊兒郎當的男人,眼睛中所透露的懷疑全全表現在臉上。
在應無識的眼裡,男人瘦如骨柴,穿著這破一塊那破一塊的爛褲,人字拖不成模樣的樣子也讓應無識心中不免產生同情。
但稍稍便消散,因為能悄無聲息為鬼界帶走這麼多人類的人,那待遇定不會多差。
男人眼神不屑地掃了應無識一眼,流露嫌棄,然後對應無識勾了勾手指及不情願道:“進來吧。”許是看應無識穿著看上去值不了多少錢,男人也不想多說什麼。
應無識點了個頭,動作僵硬地提著皮箱走了進去。
剛一腳跨進大門,那熱氣瞬間撲人,堪比齊虛飯館閣樓的小壁爐。
沒過一會兒,那本與冰雕隻差吃個閉門羹的應無識此刻後背隱隱滲汗,就連攥著皮箱的手心也滿是汗水。
應無識放下皮箱,拿帕子隨意擦拭雙手,因為建築被古怪神秘所環繞,他不免抬眼瞅著。
整個酒店金光閃爍,富麗堂皇,四壁掛滿世界名畫,而不少鬼魂也正聚集在一幅字畫前,七嘴八舌地議論。
大廳正中央懸掛著一盞鑲鑽的吊燈,細鑽忽閃,令人恍惚。
應無識慢晃悠走到一幅水墨字畫前,湊近一看,才發現畫上也鑲刻了細鑽。由於扛不住好奇,他便想用手輕碰這價值不菲的鑽石,沒曾想手還未靠近,那鑽便自己從畫上滾下來。
應無識見此手指一縮,裝作無事發生地勾起皮箱走開。
因為身後應無識的腳步聲戛然而止,男人也停止前行轉過身來雙手抱胸盯又慢步過來的應無識,臉上的不耐煩好似催人還債似的,“怎麼了?”
猛然察覺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麼傾家蕩產破事的應無識,眼神閃躲,隻想儘力掩飾此時的尷尬,含糊不清地說:“就是太冷了。”
說完後自顧自向前走去,也不管自己認不認識路。
太冷了?
男人心中吐槽的同時,應無識也從他身邊從容淡定地經過。隻是男人隨意一瞥,應無識額頭上不停滑落的汗珠打破了借口。
男人一挑眉,緊跟上前。
兩人坐電梯直達七層,隨著“叮”一聲落尾,電梯門打開的刹那,應無識毫無防備地被推出電梯,導致向前踉蹌了幾步險些撲在地麵。
應無識沒因此生了氣惱,興許是剛才鑲鑽字畫的事,而是站直身子,微側臉問:“何事?”
電梯中的男人盯著手心看了幾秒,像是得出結論,眼神詫異的同時又略帶懷疑。
“活人?”
應無識想都沒想,回答:“死人……”
接下來男人也沒有多問,隻是帶著應無識來到走廊儘頭右拐角後中間的房間。
不過門打開,裡頭的配置與整個酒店的風格截然不同。
裡麵就好像廢棄了好些年,不小的空間每麵牆都被肆意的爬牆虎掩蓋,一股黴腥猝不及防竄入鼻腔聞地人腦門暈眩,青苔盤延而上房間的每個角落。
若是繞開青苔而行,走一步便有一灘死水,甚至從木質地板下發出“滋滋”的氣泡聲,根本無從下腳。
應無識剛往前踏了一腳就立刻折回來,退到門外。
這酒店不住也罷!
不過男人從麵容看上去早已習以為常,指骨在牆麵敲了敲,房間頓時翻新一通,然後很隨便地坐在床尾,語氣平靜道:“你是聽傳聞過來的?”
應無識未搖頭也未點頭,就僵硬地站在門外,因為對房間把持剛剛的印象有些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所以遲遲不敢下腳。
男人默聲歎氣,又接著道:“因為這裡從不會有活人進來,想必你來這……”
隻不過男人話還未說完,應無識便敲敲門框打斷,腿腳也不自覺往裡進,眼神犀利地盯著男人重複男人剛剛前半段的那句話。
“你說這裡從未進過活人?”
男人點點頭,但他卻始終不能從應無識的這句話中讀出原本之意,甚至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卻在看到應無識眼睛的瞬間劃過一絲不自在,然後迅速消失眼底。
應無識覺得自己這句話有些過於直白,鬆了鬆眉眼裝作不在意地把皮箱放置在床頭櫃,而後細細揣摩男人的神色。
隻是男人的神情倒是一臉平常,看不出絲毫慌張甚至之外的表情。但能確定的是,男人早在應無識進入這所酒店時,就對他產生懷疑並且把他安排進了一間被監視著的房間。
房間每處夾角都有一個監控,應無識就算在房內最隱蔽的地方躲藏,都是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且高清成像。
看來這個房間是給一些重刑鬼怪安排的,為了不丟失他們犯罪軌跡的丁點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