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棲衣下樓時,顧沢抬頭看了他一眼,撚滅了指間夾著的煙:“上來。”
說完就不再看沈棲衣,拉開車門,側身坐了進去。
這種車開門時比它的外形還要張揚,乍一看好似暗夜蝙蝠張開骨骼分明的蝠翼。
車座重心很低,坐著跟半躺一樣。
沈棲衣係上安全帶,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方向盤。
“車頂關上。”
不關他頭發會亂。
那手指骨節跟玉石一樣,指甲淡粉,比他曾經在拍賣會上看到的粉色碧璽雕花古董擺件還要好看,顧沢有段時間沒見他,垂了垂眼皮,嗤聲輕嘲:“就你事多。”
但還是動動手指,關上了車頂敞篷。
車門合攏後,跑車內本就不算寬裕的空間越發緊湊,無端給人一種親密無間的錯覺,伸手就能碰到人,彼此身上的溫度和氣息在狹窄的空間內傳遞。
沈棲衣打了個哈欠,撐著頭昏昏欲睡。
顧沢用餘光瞟了他一眼,見他真就沒心沒肺打算睡覺,有點氣悶,主動沒話找話,“考完試就放假了吧,想去什麼地方玩嗎?”
“回家。”
“回家做什麼?”顧沢想說回什麼家,兩個多月的暑假,跟他出去旅遊不好嗎?
讓人在歐洲挑個風景不錯的小國,就他們兩人,他家在歐洲有些房產,不合適就租個房子,再讓人開輛車去。
既然是旅遊,他就有理由給沈棲衣買點像樣的衣服首飾,省的其他人再拿這個說事。
“我爺爺讓我回去看看他。”
其實不止,沈鹿安也放假了,打算趁假期出去玩,全歐洲自駕遊,讓他陪他一起,沿途路線都計劃好了。
沈棲衣已經買好了下周的飛機票。
看完老爺子就直接從滬市搭乘國際航班出國。
“你寒假不也要回去?”顧沢說,“這次就彆回去了,我帶你去見見幾個朋友。”
想起某些回憶,他補充,“和以前那些不一樣。”
“景縱,我發小,基本算是跟我一個院子長大的,隻是後來他爹調任去外地,他跟著一去十幾年,就過年回來幾天,聽說這個假期要回來,他爺爺打算給他辦個生日宴,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你不是學經管的嗎?將來不還得留京市工作,多認識點人,對你將來也有好處。”
景縱?
沈棲衣被倦意磨得眼尾泛紅。
巧了,如果京市沒有第二個叫景縱父輩還在十幾年前調任滬市的,那顧沢說的這位,也是他的發小。
景縱他爹調任的地方正是滬市。
這混世魔王從八歲起,不是在軍營跟人摔打,就是在他家混吃混喝。
前段時間不是還約他出海衝浪,怎麼突然又要回這邊來了?
這車裡的熏著香,意外的清淡,混合著顧沢身上男士香水的低沉香味,有點催眠。
沈棲衣昏昏沉沉,懶得去想,眼睫沉甸甸壓著眼睛,水霧氤氳的桃花眸半闔著,聲線自帶三分笑意:“我已經買好票了。”
這就是要拒絕了。
車廂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顧沢辨不清情緒的嗓音響起:“你這段時間到底怎麼了?”
明明以前從來不會拒絕他。
為什麼這段時間就變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耐心。
“還在生氣?”顧沢說著都覺得可笑。
沈棲衣有什麼資格跟他生氣?
不是他自己不來的嗎?
“從上周三起,我連考四科,昨天好不容易考完,今天又是六點起床。”沈棲衣不急不緩,笑意揉碎在嗓音裡,大概是真的倦了,他撐著臉頰緩神,落下的發絲遮了他半張臉,隻能看到一點鼻尖和下頜的輪廓,皮膚白膩得像是能反光。
顧沢從他臉上收回視線,沒再說什麼。
沈棲衣今天為什麼早起?
因為李少桉。
沈棲衣活動了下脖子,稍稍側過頭,目光落在車外,春風暖陽般的和煦,看都沒看,伸手胡亂拍了拍他,漫不經心地安撫:
“沒有生氣。”
本來是拍他肩膀,但到底隻是估算,一不小心失了尺寸,差點拍到臉,顧沢下意識往後躲開,那手就這樣落在他大腿上。
柔軟的指腹一沾即走。
奇跡般地,剛升起來的些微怒火,就這樣悄無聲息散去,注意力完全被拐到另一邊。
顧沢喉結上下一滑,大腿肌肉緊繃。
可當他再看過去時,沈棲衣已經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
他有種一拳打到棉花使不上勁的難受。
……
沈棲衣推攏車門,正要離開,身後車窗忽然降下。
“什麼時候走?我送你去……你買的該不會是什麼長途客運吧?十幾個小時下來你受得了?退了,我讓人給你買機票,到時候送你去機場。”
跑車內部空間不大,顧沢從駕駛座探過身,一伸手直接拽住他的手臂。
握得太緊,沈棲衣手臂隱隱作痛,不動聲色抽回手,不等顧沢發作,微笑道:“下周三,不用重新買,我買的就是飛機票。”
顧沢看著自己被落空的手,不知為何,就是覺得不太舒服,“那我讓人給你升個艙?經濟艙坐著不舒服。”
“哪那麼嬌貴?”沈棲衣笑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顧沢不住校。
沈棲衣擺擺手,拿著還沒看完的小說,朝宿舍走去。
“這是在趕我走?”顧沢輕哼,眼中卻閃過一抹笑意,“膽子倒大。”
他看著沈棲衣逐漸走遠的背影,視線不自覺落在那本書上,腦子裡飛快閃過什麼。
那書……
不是轉角花園用作隔斷的書架上擺放的?
也不對,後來沈棲衣去隔壁餐廳的時候,好像也拿著那本書。
那就是他自己帶去的?
顧沢想了想,想不出個所以然。
又想到沈棲衣接二連三的拒絕,他眉眼閃過一抹陰沉,隻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
偏偏又找不到緣由。
顧沢從不會壓抑自己,調轉車頭,朝常去的酒吧開去。
“……嗯,是我,老地方,對,現在。”頓了頓,又補充,“你要帶人就自己帶,彆給我帶些亂七八糟的,煩。”
“有男朋友了。”
……
沈棲衣回到宿舍,把書放在桌子上。
他們宿舍是標準的四人間,上床下桌,四個人都掛著床簾。
陳深從隔壁上鋪探出頭,耳朵上還帶著兩隻全包的耳機,見到他,俊美麵孔上浮現出訝異:
“老四?怎麼回來這麼早,你不是去校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