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放那麼高,誰夠得到啊!
他洋洋得意,一把子就將滑到前麵的高馬尾甩到身後,眼疾手快推住鄰居的額頭:“肝火不要這麼旺嘛朱櫻,欸!尤其彆去找師傅告狀啊我跟你講!你要是告狀我下次就不給你帶糖球炒視肉了。”
被人端端正正推在腦門上推開一臂距離,朱櫻恨不得撲上去咬景元一口。
“你還是留著那麼好的東西自己吃去吧!”
一想到幾乎不可直視的克係菜肴她就覺得胃裡緊跟著翻湧,臉色唰一下就白了。
胡鬨歸胡鬨,眼看她白了臉,景元鬆開手主動向前走了兩步送上門:“你怎麼樣,要去丹鼎司嗎?”
朱櫻光搖頭不說話,等胃裡翻騰的動靜消下去才輕輕呼氣:“還好,隻是反胃而已,等會兒吃個大瓊實丸壓一壓就行,沒必要勞師動眾。”
她忍不住自我解嘲道:“看來我是沒那個福氣嘗遍羅浮美食了,至少尚滋味的特色料理不行,真不行。”
“不行就算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尚滋味也就那樣吧。”景元安靜站著把胳膊借給她靠,低頭就能看到少女精巧可愛的小發旋。
手指癢癢的,想戳。
她有一頭又黑又密的長發,簡簡單單包在青布頭巾裡,隻有鬢邊垂下來兩束乖巧搭在胸前,穿著家常衣裳也不像外麵街上的女孩們那樣英姿颯爽。
是了,朱櫻本是化外民,又是個短生種,與羅浮風氣格格不入很正常。雖然她一樣喊鏡流師父,卻是個拿不動刀劍的人。白珩前輩說那是因為她天生六脈虛浮筋骨孱弱,修習武藝這種事趕緊投胎換個身體說不定更有希望。
“你還有什麼要忙的不?”朱櫻站住腳就往旁邊挪開,沒比蝴蝶重多少的力道一消失景元隻覺得胳膊上有點空,怪難受的 ,“今天學宮散得早,我那些下棋的棋搭子也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你要沒事咱們兩個去金人巷玩兒怎麼樣?”
“那真是學宮散得早?我都不好意思戳穿你,一三五散學早,二四六講師生病,周日,哦,周日本就放假!”
朱櫻都快被他煩死了,推了一把沒推動,氣鼓鼓繞開少年走到桃花樹下的石凳上坐著。
景家是地衡司有名的詩書世家,偏偏就出了景元這個一心不是舞刀弄槍就是想往外麵跑的崽子。每次他被族中長老關禁閉都會來一招金蟬出殼瞞天過海翻牆從鄰居家溜走,朱櫻就怕哪天露餡了不好與景夫人解釋。
一想到屆時說不定還要驚動鏡流師父,她渾身上下沒一個地方舒坦。
師父救自己一命,又將自己帶上羅浮,還給了處安身之地,再生父母恩重如山都不足以形容這份恩惠。她真是一百八十個不想給她添麻煩搗亂,要是因為旁人再累得師父出麵低頭替自己道歉,還不如一頭碰死算了。
“好朱櫻,彆氣了,我今天真不是逃學偷溜出來的,要是騙你就叫我做不了巡海遊俠可好?今兒是真的散學早,因為持明們要回族裡辦個什麼事兒,聽說好像是他們的龍尊氣嘎了幾個龍師,一家子鬨彆扭崽子們學都顧不得上,少了三分之一的人講師們乾脆就叫散了。”
少年緊跟著坐到離女孩子最近的石凳上,長手長腳伸出來故意貼著她:“彆生氣了好妹子,要不,我給你學個狸奴?喵喵喵?”
他天生一頭白發,頭發太多紮起一束剩餘散下來的也足以羨慕哭不少人,這會兒兩隻手撐著凳子沿,翹起來的亂發還真挺像狸奴腦袋上豎著的毛耳朵。
朱櫻被他逗得忍不住,“噗嗤”笑出聲趕緊又收回去。
“像什麼樣子,讓彆人看到笑話不死你。”
她推開那顆垂到自己肩膀上壓著的毛腦袋,景元又“喵”了兩聲:“你不生氣了哦,咱倆一起去金人巷逛逛唄?”
“白天去什麼金人巷,那不是夜市?等黃昏日落後再說。”
長樂天附近數一數二的夜市就是金人巷,要說為什麼叫這個名字……那是因為好多離得太遠去不了但又念想著老味道的人會派遣自家的金人去巷子裡外帶美食,接踵摩肩買外賣的金人太多,這條巷子就被叫做金人巷了。
白天金人巷裡幾乎全都是金人在往返走動,像朱櫻這種個子嬌小玲瓏柔弱的女孩去了就是給同行人找不痛快。
“那咱們下盤棋打發時間?”景元從懷裡掏出畫著棋盤的麂皮,又摸出兩袋棋子,朱櫻突然意識到他這是有備而來。
“誰輸誰喝熱浮羊奶,金人巷就有賣!”他興致勃勃抖開棋盤,順手把幾枚棋子扔在麂皮上,“你選先手還是後手?”
先手先發製人利於攻擊,後手隱忍克製方便揣摩,非要論個高低……對熟悉棋局的人來說後手其實比先手好下。
朱櫻就選了先手。
“炮二平五”
“馬二進三”
“馬八進七”
“車一平二”
“車九平八”
“車二進六”
“……”
顏色不同的棋子迅速在棋盤上打成一片,朱櫻下棋慢,景元坐在她對麵急得抓耳撓腮:“你快點,彆睡著了!”
女孩子推著一枚“馬”跳到界河邊,少年橫車一口就把這匹可憐的小馬吃掉了。
他敲敲棋盤:“你馬丟了,可以開始想等會兒喝什麼口味的浮羊奶了哈!”
朱櫻都懶得理他那些盤外招,繼續慢吞吞挪棋子。隨著局勢不斷變化,景元從鬆鬆垮垮到正襟危坐再到虛席伸著脖子來回審視棋局,最後他搖搖頭拿起老將攥在手裡:“和棋行麼?”
當然不行。
“劣勢提和,你覺著我能答應?”
凶狠抽掉對方一枚車,朱櫻原話奉還:“你現在可以開始考慮晚上要喝什麼口味的熱浮羊奶了。”
少女嬌氣的仰起臉,剛好一抹夕陽透過枝頭照在她精巧的鼻尖上。粉唇顏色有些淡,嫩得仿佛早春枝頭顫巍巍的杏花。
他忽然覺得有些口渴,硌在心底的小石子兒一下一下撞出越來越激烈的漣漪。
碧藍與金黃撞在一起,他們兩個誰也沒說話。
仙舟上擬造的軟風吹過千街萬巷,一片落花打破寂靜。
“啊,我輸了,投降。”
景元鬆開手,把老將背過去放著,這就是投子認輸的意思。朱櫻垂著頭輕輕點了一下,安安靜靜收拾殘局。
一般來說誰輸誰收,但他們另行定了賭注,她這會兒又不好意思看他,乾脆稀裡糊塗就這麼著了。
“沒想到你順勢走了棄馬招,我輸得心服口服。”他撿起棋子一枚一枚遞給她,指尖輕觸時聲音又軟又緩:“要不,陪我再走一局七步擒士?”
朱櫻疑惑的瞥了他一眼,七步擒士啊,那可是殘局裡的水磨工夫。不當心的話十七步二十七步三十七步也磨不完,這是又不想出去了麼?
少年假假咳嗽一聲打斷了她的思考,女孩子不再往深處想,抬腕慢慢將殘局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