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有種清澈的溫柔和痛苦。
溫柔像堅韌的爬山虎,每往前一步都是紅色的痕跡,卻不肯輕易妥協,要走到不能回頭的地步,才算罷休,但也不願意放棄。
痛苦像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艱難維護大半生的貴重瓷器布滿裂痕瞬間崩塌,不得不接受現實還必須親手將剩餘的碎片碾成粉末。
這個人就像自己生前小心保護的貴重瓷器,布滿裂痕碎得滿地粉塵還不得不撿起來一一拚好,仿佛可以假裝這樣就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充滿了表麵溫和實際冰冷的易碎感,像純潔無瑕的玉如意,像碧色幽深的翡翠佛,像宏願普度眾生卻不能圓滿的泥菩薩。
看似堅不可摧,但柔軟得不可思議,未必是脆弱,但肯定是輕而易舉就會破損,畢竟,堅韌和堅固是不能等同的。
“我是怨遙夜。”
“我是——”
“怎麼?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被人抹掉了記憶嗎?”
“我記得,”衛道頓了頓說,“我是衛道。”
他的名字實在是太多了,一時間想不起來,應該也很正常?隻是這個理由不能對他人說明。
隻有自己才知道為什麼。
他悄悄在心裡不輕不重歎了一口氣。
怨遙夜笑了笑說:“我還以為——”
他拖長了調子,像是有意想戲弄人,笑起來,乍一看像有錢人家看戲時候千金一擲的公子哥,但仔細一看,他分明是個有兩分文氣的土匪。
衛道聽他說話覺得有點緊張。
怨遙夜看著衛道幽幽說:“我還以為,你是被抓去洗掉了記憶的小可憐呢。”
衛道抬眼看了他一下,挪開了目光。
小可憐?沒有沒有,你更可憐一些。
怨遙夜問:“你怕我?”
衛道搖了搖頭說:“不是。”
怨遙夜問:“那你害怕枕寒流嗎?”
衛道似乎遲疑著搖了搖頭:“沒有。”
他真的會笑!誰會害怕自己?又不是神誌不清醒還睜著眼睛披頭散發走夜路看鏡子。
怨遙夜看出他的心思又問:“你之前認得他?”
衛道想逃避問題,小聲問:“誰?”
怨遙夜說:“枕寒流。”
他提起這個名字,並不咬牙切齒,依舊平平淡淡,甚至有些溫和,溫和得詭異起來,叫人忍不住心驚膽戰。
衛道沉默了一瞬,無法避開這個問題,隻能說:“認得的。”
從賬號的角度,他不僅認得,他還清清楚楚。
誰會不了解自己呢?沒有人應該比了解自己更了解彆人。
說得簡單一點,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衛道這種情況尤其如此。
畢竟,麵對鏡子的時候,又是另外的情況。
從其他情況看,他就不那麼明白,還像是被騙了還幫著數錢又給人說好話的樣子。
怨遙夜仔細打量了衛道,含著意味不明的笑意問:“是麼?”
這個問題似乎不需要回答。
衛道呼吸的時間,怨遙夜起身走到他身邊問:“你是個活人?”
衛道說:“是。”
怨遙夜又問:“你是被拉下來的?”
衛道搖了搖頭:“不是,有人想請厲鬼對付我,請出來的厲鬼把我請到了枕寒流的麵前。”
怨遙夜問:“那你認為,怎麼處理那個想害你的人,又怎麼處理那些想看不起你的鬼?”
衛道愣了一下,回答道:“自生自滅?”
怨遙夜笑道:“隻怕你心裡不是那麼想的。”
衛道說:“我不想看見他們,也不想去想他們的事情,隻希望他們離我越遠越好,我不去折磨他們,他們也彆來折磨我。”
怨遙夜說:“也算是實話,但你不討厭他們嗎?”
他有意要挑起衛道對其他人或者鬼的怒火。
又或者,不是怒火也可以,隻要是負麵情緒,他就滿意。
衛道不明所以說:“我討厭他們。”
怨遙夜點了點頭,似乎另有打算,又問:“枕寒流已經出去了?”
衛道點頭:“出去了。”
怨遙夜將一杯溫熱的甜牛奶遞給衛道說:“你暫且在這裡住兩天,等枕寒流回來,我再放你走,如果他願意見我一見,我也不會扣著人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