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要倒的時候餘眠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調笑審判者。
“可惜這次的道具白買了。”
審判者:“……並不是你花錢。”
餘眠隨手把手上的袋子扔到了門口的廢物箱裡,而竺文清眼眶通紅地盯著那個方向。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進來慢慢說吧。”
餘眠抬腳要過來,竺文清就大退兩步。
這一幕要是正常人看見了可真讓人傷心的,偏偏餘眠這樣的性子怪不正常,他不僅不觸動,還能聯想到第一次去橋洞底下的時候,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在拒絕小姑娘送的飯盒時,也是這樣同手同腳地往後退。
他失笑了一下。
而在竺文清看來那個笑更有點淡嘲的意思。
不是那種很銳利的嘲諷,就是明知道你逃不掉了,還要看在你努力退後的份上特意留給你一個獎賞性的諷笑。
八月底的天氣仍然熱地驚人,竺文清卻手腳迅速冰涼,臉都白了。
餘眠仿佛看不見他怕似的,自顧自地靠進,“阿清啊。”
竺文清一直退,幾乎到了自己家門口。
審判者在餘眠身後開了門,先進去了。
“沒用的,彆退了。”餘眠停了腳步,雙手插兜站在那裡,麵色,目光,甚至嘴角哪怕不笑也翹起的弧度,都跟以前一模一樣。
他身上的白襯衫沒什麼細節勾勒,黑色長褲也是,看起來就是一個斯斯文文的中學老師。
明明還沒說什麼,明明還沒承認什麼。
竺文清停了腳步,全身止不住地顫抖,不知道該悲哀還是該痛恨。
餘眠看了他一會兒,沒再說什麼,而是側了側身。
意思很明顯。
竺文清咬著牙向他走去。
擦肩而過時,餘眠的目光從眼尾垂下去,落到竺文清身側繃直到青筋凸起的手臂上。
尋常人此刻都會忍不住給他來一拳的。
不過竺文清不一樣,比起先泄憤,他想先知道真相……和原因。
……
可原因竺文清注定不能知道了。
在他踏進門的時候,背後傳來短暫的風聲,隨即竺文清感覺後頸一疼,頸椎以下瞬間失去知覺,劇烈的酸脹順著大腦指令傳來,突突的在他的身體神經和血液中叫囂著。
他回了一半的頭,麵朝地麵倒了下去。
在倒地的前一刻,他用餘光瞥見那個教會他‘生命愈是短暫,愈要過的豐盈飽滿’的人背著光走了進來,衝站在門邊的人說著話。
“手勁兒太大了,留下後遺症怎麼辦。”
“您在質疑我的判斷力。”
門邊有一處陰影,站在那裡的審判者丟了手裡的棒球棍,‘匡嘰’砸到地麵上。
竺文清恍惚地想,這是出事後的不知道第幾天,他怕餘老師也出事,所以把家裡的棒球棍送給了他。
老式門葉吱扭扭響了兩聲,餘眠把門拍上,然後轉身,走到竺文清腦袋邊,蹲了下來,用幾根手指把他的頭抬了一下。
“還沒暈,年輕人毅力很強。”
竺文清眼神渙散,眼眶卻比剛才站著的時候還要紅,他想爬起來,想抓住這個人的衣領質問,想大聲嘶喊著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現在的他,卻連一個扭頭避開的動作都做不到。
“不對勁。”審判者忽然又出聲,“都已經這樣了,仇恨值還是為0……不,剛才短暫地蹦到十位數,現在又降回去了,因為什麼?”
他正在思考原因,目光抬起落下,若有所思地看著餘眠的手。
竺文清自然聽不到跟任務有關的任何信息,他隻聽到了門邊的那個人說了一句不對勁。
餘眠的臉在他眼前越來越模糊,他聽到這個人開口,“因為真正的信念不是我。”
審判者像回想起什麼,“你當初說給他鑄造了一個信念壁壘,不是你嗎?”
餘眠笑了一下,卻忽然一頓,然後緩緩低頭――
一隻青筋凸起的手勉力捉住了他的褲腿,少年人的皮膚帶著健康的麥色,指骨還包裹在有點肉乎的皮囊裡。
竺文清的聲音聽起來絕望極了,“你說過……樂於生的人……”
他說不完整,但他知道餘眠一定聽得懂,像個百折不撓的失敗者,明明已經輸了很多回,卻還是倔強地交上自己的全部身家。
餘眠不知道他這種精神該值得稱讚還是什麼,反正就挺有趣的。
“我確實認同。”
餘眠的聲音聽起來和以前給他講讀課文的時候沒什麼兩樣,“但我忘了告訴你,我同時也反對著蒙田的另一句話,我始終認為……”
他輕輕把竺文清的腦袋放回地上,動作緩慢地撥了撥少年人額頭被汗浸濕的碎發。
“――生命,不過是拿來消遣的賤物。”
淡而溫吞的嗓音最後一次在竺文清耳旁響起,猶如烈陽下吹過橋洞的風。
炙熱,刺骨。
……
又下雨了,在餘眠和審判者離開之後。
這棟老式居民樓在雨幕裡收起了人煙,顯得暮氣沉沉。
曾經發生過命案的606又出了事,隻不過這次的受害者暈倒在了607,而607原本的兩位租客已經不知蹤跡。
其他支弄的居民也被吸引過來,樓下窄道都是打著雨傘的人,從上往下望去,像一朵朵送殮的花。
警察來的時候還以為有新進展了,因為聽報警人說受害者還活著。
可到了以後他們又唉聲歎氣,不過幸好有608的一個女性居民願意過來幫忙。
竺文清發了燒,渾渾噩噩了三天才清醒過來,醒來後就沒再像上次那樣自我封閉了,思路清晰地配合著民警調查。
他看著他們把607門前的三盆花和紙箱子帶走,然後分析出血液樣本裡有很多人的dna。
他還記得,某些熟悉的夜晚,他會抱著書給那些花澆水。
他聽到他們在607客廳的牆壁裡砸出一個大洞,裡麵有清洗乾淨的作案工具。
他還記得,那麵牆就在書桌旁邊,他每次有不會的題都是在那張桌子上得到一個人的詳細講解。
他看著他們在他麵前抖了張化驗報告,上麵清清楚楚的顯示著,他父親的血液也在那些樣本裡。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雨很大,有人用溫沉的嗓音笑著告訴他小孩兒不能喝酒。
……
殺人犯雖然知道是誰了,可令人頭疼的是,派出所的民警還是抓不到人,市裡的公安局還派了兩位刑警大隊的人過來,也是查得頭疼也沒找到那兩個人,連一點痕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