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應該早點死去？
“這些該死的人類！”
“不，狐鱘，不要去。”
他們說的或許都是對的。
躲在帳篷後，徇麟拉住想要殺掉這些人的狐鱘，回到宮殿內，“慶陽，我想親眼看看舜極國，你能帶我去嗎？”
慶陽不忍拒絕徇麟，便帶著她偷偷溜下蓬山，她們乘坐名為饗焱的禍鬥——徇麟的使令，來到位於最東南的舜極國。
從高空俯視下方，除了黑灰褐這三種以外基本看不見其他顏色，焦褐色的大地橫七豎八刻著道道醜陋的裂痕，碎磚瓦礫鋪滿城市，即便是首州也可以稱得上荒無人煙。
“這被稱為‘折山’，形容荒廢的程度，連王宮所在的淩雲山也會被折斷。”
徇麟哪還有精力去聽慶陽的解釋，當她踏上這片土地的上空時，潛伏在空氣中的蕭瑟便順著鼻腔堵住肺部，呼吸已經完全停住，心跳聲在耳邊爆炸般愈發急促。
這就是舜極國，她的國？
是她遲了五十年降生，二十年沒能選出王，才導致出現這樣……這樣的情況嗎？
“徇麟？”
一時之間，徇麟不知道自己的視線該落在哪裡才好，隻是本能地掃視大地，拚了命地尋找一點可以稱之為“救贖”的東西。
忽然，她看到了供奉裡木的建築裡還龜縮著幾個人，雖然外表肮臟憔悴，衣服也破舊不堪，但活著，新鮮的空氣瞬間灌入灼痛的肺部，嘶啞的聲音衝破束縛。
“饗焱！快去那裡，還有人活著！”
太好了，這個國家還有人活著！她要帶他們離開這裡，先去彆的地方好好生活。蓬山可以嗎？去蓬山的話他們一定能活得很好，她可以把自己的食物、衣服分給他們。
“大家！請跟我——”遙遙的，她對著下方圍坐一堆的人們大聲招呼，聽到聲音，眾人抬頭，堆積的黑色散開，露出中間的鍋，剛摘下的卵果開到一半，嬰兒的手臂探出果殼懸在燙紅的鐵鍋上方。
徇麟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成石，他們在做什麼？
她不知道為什麼舜極國的裡木還能回應他人想要孩子的請求結出卵果，她隻知道那群人正將一個無辜、活生生的稚嫩生命放在鍋爐之上。
“不要、不要！請放開他，我有很多吃的，跟你們換——”
那群人沒有猶豫，被饑餓腐蝕的他們沒有聽完她的話，也沒有看到被馴服為使令的妖魔和背上的女仙，他們隻知道這個人是來搶他們食物的。
於是，皮肉與滾燙鐵板接觸，滋滋的聲響混在白煙裡蒸騰著湧入徇麟的耳裡，尚未完全剝離卵果的嬰兒掙紮著發出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哭喊。
徇麟終於知道為什麼這群人會縮在供奉裡木的屋子裡，即使屋頂坍塌得不成樣也不出去了。因為裡木隻要祈禱後，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食物誕生。
他們究竟吃掉了多少嬰兒？
在這二十年、五十年、七十年間？
全部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如果她沒有遲了這麼多年降生，如果她能早一點選出王，如果她不是赤麒麟……
恍惚間，徇麟聽到了誰的哭喊，撕心裂肺，尖銳刺耳，狂風驟起，掀翻滾燙的鍋爐，貼在距離最近的人身上，叫罵與哀嚎被風聲掩蓋，其餘人趁此機會去搶掉落在地的嬰兒，即使沾染了塵土也要儘可能多塞一點在嘴裡。
“徇麟！”
赤麒麟的選王之路注定充滿坎坷，所以，如果她早一點死去，讓下一任正常的麒麟來選王，舜極國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不要！徇麟！”
徇麟閉上眼，巨大的暈眩感席卷她的腦海，在麒麟的悲鳴下，能夠穿梭世界的通道——蝕被引發，而昏迷的徇麟被卷入了鳴蝕之中。
在通道閉合之前，女怪狐鱘以及徇麟的三位使令禍鬥饗焱、肥遺棄邪、窮奇翼嵐接二連三躍入其中。
然後，因為這場鳴蝕，徇麟及其使令們跳躍到了一個既不是漢也不是倭的世界，遇上她等待了二十年、舜極國等待了七十年的王。
——
但是，這不會是能拯救舜極國的王。
在短時間內經曆大悲大喜的徇麟感覺自己無比平靜，甚至能一一指出艾斯不會是位明君的理由。
也正是因為內心如此平靜，她忽然想到在第一年選王失敗後，來安慰自己的延麒、景麒和泰麒，他們所說的那些話。
“我當初第一次看到尚隆的時候，就想，哇，這家夥就是會毀滅雁的王啊。”
“第一次見到予王時，我也想她不行，還欠缺了什麼。”
“我……我當初特彆害怕驍宗大人，還認為自己違背了天命，選錯了王，哈哈哈。”
最後，延麒總結道：“但是，不試試，你怎麼會知道那個人到底適不適合。”
試試？我要試試嗎？
舜極國還有時間能等她試一試嗎？
“喂喂，你怎麼哭了？”站在門口的青年嚇得手都不穩，杯中黃澄澄的酒液飛出來幾滴，落在饗焱鼻尖上。
饗焱血紅的雙眼向中心彙聚，略微思索，舌尖一勾，片刻後，從嘴裡噴出冒著黑煙的幾縷火苗，哐當倒在地上暈厥了。
艾斯把酒杯向後那麼一丟，也不管砸到誰，繞過倒地的饗焱，頂著狐鱘的怒視，探手在徇麟頭頂揉了揉，寬厚灼熱的手掌擦過額前。
“彆哭啊，說起來你是哪裡的人？是走丟了還是被拐了，要是順路的話，我可以先把你送回去。”
厭惡角被觸碰的徇麟下意識蹭了蹭，才恍然回神拍開他的手。
“我暫時回不去了，”她吸吸鼻子，“請、請讓我留下來。”
她抬頭，淚水洗過的紫眸清澈見底，讓艾斯一眼就能看見那滿滿的堅定與無法隱藏的眷戀，“請讓我留在您的身邊。”
觀察、審視、判斷。
最後為您獻上玉座，待您加冕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