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起離開了彆墅,沒走多遠,男人聽到身後穿來一聲巨響,他回頭去看時,呆過一夜的彆墅已經淹沒在大火中,燒乾淨了他們留下的一切痕跡。
明日香弦鳴不知道什麼時候設置的炸彈,學過建築學的她像知道人體脆弱點那樣清楚這座彆墅的脆弱點,從合適的地方下手,輕而易舉將它變作一座廢墟。
即使在這個看似和平的世界生活了這麼久,她的思維也從來都是法外狂徒的思維,明日香弦鳴分明還和那個在聽見鬆田陣平父親是殺人犯時,撇嘴嘀咕【不就是殺個人嗎多大點事】的人一樣,一點沒變。
這想來很是可怕,有著這樣能力的人要是真的沉入黑暗,一定會成為完美犯罪,讓警方最頭疼的那類難搞罪犯。
“我是不是得慶幸你是和我一夥的?”
男人瞳孔微縮,他看見少女搖頭。
“你該慶幸的是組織和明日香緒奈是對著乾的,雖然我有幫你們公安處理線索,不過我可不打算成為公安,替熬資曆的糟老頭子打工。”
少女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意,綠眸注視著他,眸色給人一種翡翠冰裂紋的搖搖欲墜的美感。
“我和你們,可以合作、可以協助,但我不會成為你們。”
男人鬆了一口氣,他可以理解她不想成為公安的一員,她身上的自由氣息和公安內部的規則守序格格不入,但他於情於理都不想和她成為對立陣營的人。
“我已經注定牽扯進這件事了,你不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如果說一開始是出於保護意圖隱瞞了他的名字,那現在這種隱瞞就沒有意義了。
黑色眼底有一圈綠,男人眺望遠方,路燈光線昏暗,隻能照清前路的輪廓。
“叫我明日香緒奈吧。”
“現在我是明日香緒奈了。”
明日香弦鳴有些訝異地看向他,“這可不容易。”
“……是啊,我知道。”
他已經把自己的名字丟掉了,那麼接受妻子最後留下的東西,作為明日香緒奈生存又有何不可。
如果把自己殺死,作為她繼續存活的話,是不是就能代表她還活在這世上呢?
他好像看見了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那時他是個警校生,因為一直喜歡追求刺激,被家裡的爺爺扔去當了警察。
警校生的他魯莽而大膽地闖入了地下格鬥場,世界的另一麵向他展露,他懷揣著恐懼與興奮,悄悄收集物證,想要以一己之力揭露黑暗。
監聽錄像差點被發現,他慌不擇路躲進一個偏僻房間,裡麵黑發碧眼的小姑娘穿著白大褂,一臉驚訝地看著這個闖入者。
那白大褂對她來說大了些,看上去不倫不類。後來他才知道她是個醫學生,書沒讀完,被陷入高/利/貸泥沼中的人渣父母賣進這裡。還好她會醫術,沒遭遇太糟糕的事,隻是每天都要麵對地下格鬥場凶殘招式留下的可怕傷口,有時候要給被活活打死的倒黴蛋斂屍。
那是一場命中注定的相遇,她掩護他逃出了那裡,接著滿腔熱血的少年撕破黑暗,戲劇性的英雄救美,將她拉出泥潭。
在這樣的場景下,相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們有過一段激情洋溢的青春,一相擁就忍不住發熱的年紀,他們肆意地親吻、擁抱、上床。他幫助她擺脫那對父母讀完了大學,他自己也從警校畢業,他們結了婚,即將擁有一個被愛意期許著出生的孩子。
但這時的他,收到了臥底潛入黑衣組織的任務,平靜的生活讓他逐漸難以忍受,靈魂本性對刺激的追求,使得這個潛入任務對他來說充滿誘惑力。
她自然是理解他的,支持他的,但她非要跟著一起,做了他的聯係人,做了公安的黑色線人。
懷著貪婪與僥幸,他答應了她的請求,要是能在做臥底的同時,能時不時見她一麵,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人生。
而現在,他貪婪地占有了她的名字,貪婪地希望她還活著,還將貪婪地以她的身份活下去。
【明日香緒奈】還活著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她的死亡不為大眾所知曉,意味著她沒有葬禮,甚至沒有墓碑,意味著她要帶著滿腔秘密沉默地安睡於六尺之下。
這也意味著明日香弦鳴不能為母親的死亡哭泣,不能為自己的研究間接殺死母親而感到痛苦,不能去無名的墳塚前掃墓。活著的人要和死去的人一樣保持緘默,共同守護這個荒誕的秘密。
同時也意味著明日香緒奈和神秘接頭人沒有聯係在一起,明日香弦鳴能夠接著光明正大地用自己的名字生活,過著不被他們的特殊職業打擾的人生。
這是那個巧笑嫣然的溫柔女性對明日香弦鳴最大的殘忍,也是最後的禮物。
新的明日香緒奈不打算讓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他決定自己上場,把她的期許進行下去。
他們一起從公安的某位西裝男人手裡接過骨灰盒,其實燒得不剩什麼,碳化的皮質座椅和碳化的人體交融,誰也不能在一堆灰裡分出哪個是人的,事故車得到了焚燒處理,再不剩下什麼痕跡。西裝男人也隻得從組織物裡取了一捧收納,算是個念想。
聽說那個案子最終以車禍意外告終,至於暗地裡的那些抓捕行動就不適合放到明麵上來講。
明日香弦鳴和明日香緒奈把骨灰盒裡的灰倒進了東京灣,又把那盒子也扔了進去。他們在海邊看著燈火輝煌的夜景抽完了整整一包煙,然後背道而馳,揮手告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