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明日香弦鳴再一次看見了那家名為【野巳二手店】的店鋪。
說來奇怪,她偶爾想起有家店鋪想要去逛,但又會因為各種事情忘記,前兩次來這裡時要麼有任務在身,要麼被萩鬆二人打斷,竟然一次也沒有進去過。
這一次,她的身邊沒有彆的人,也沒有要做的事,她隻是單純地揣了支手機,踩著帆布鞋出門散步。於是她毫無阻礙地走進了那家店。
下午的暖陽散落一地,工作日的街道沒有什麼人,平靜無風的日子,連樹葉都好像被時間定格。
在那一刻,她忽然生出了某種宿命感,像一個外來者忽然闖入陌生的世界,停滯的一切因為她的到來而重新運作,聲音重新回歸了她。
野巳二手店的老店主窩在安樂椅中,旁邊的木製櫃台上放著一台唱片機,轉轉悠悠地唱著什麼。陽光透過玻璃窗,店內呈現出一種灰塵顆粒漂浮的古老感。空氣中漂浮著咖啡的香氣,她在櫥櫃裡看到一台手磨咖啡機。
店主必然是個念舊的人,明日香弦鳴在木架的第二排找到一台老式打字機,啪嗒啪嗒的機械聲聽上去很舒服。
她閒庭信步地逛到碟片區,被一張光盤吸引了目光。
它夾在一堆唱片中,不那麼起眼,但冥冥中的預感讓明日香弦鳴注意到了它,將它抽出。
光盤的表麵有些劃痕,顯然沒有被妥善地保存,卻和這家老舊的二手店相得映彰。
一翻麵,哥特字體映入眼簾。
【末日降臨:瘋狂醫生的求生之旅】
被某些關鍵詞所觸動,她鬼使神差地買下了它。
五百円,沒花多少錢,甚至比不過她一包煙。
或許命運就是這般廉價。
心急難耐,她甚至等不及回家,找了家網吧就開始讀取光碟。電腦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簡陋的像素畫麵,哥特字體寫著【末日遊戲】。
這是一碟遊戲光盤,奇怪的是並沒有遊戲開始選項,隻有一個存檔回放。
存檔顯示已經打到了大結局,明日香弦鳴按下回放,在看見新圖案出現的一霎那,瞳孔縮小,如墜冰窖。
簡陋的RPG像素風遊戲,可操控主角是一個黑發綠眸的女醫生,末日災難從一片赤紅的天空開始。
一切都與她前世的經曆對上了,無論是末日開始時猝不及防被異獸襲擊,體驗到瀕死感,還是作為醫療部負責人決定資源分配掌管患者生死,抑或是看見身邊的朋友一個接一個死去。
都是一場遊戲。
她近乎麻木般重溫了一遍前世的記憶,過往那些驚心動魄的歲月被抹上了荒誕的色彩,她的麵對天災的渺小痛苦和人性的掙紮變成了一行行文字。
被她刻意忽視的矛盾點一一浮現,為什麼她對自己朋友的稱呼更多停在特征的概括,而非直呼其名?學土木工程的青年習慣性帶一副金絲眼鏡,於是她就稱呼他為金絲眼鏡,而不是彆的什麼高橋柳下,紮麻花辮的小姑娘就叫麻花辮,也不叫什麼美子惠子。
因為他們本就沒有名字。
低成本製作的簡陋遊戲,畫完所有的像素小人就已經很勉強,大概製作者並沒有閒心幫這些配角想個名字。
不知不覺回放就到了底,遊戲界麵彈出一個【重新開始】選項。
明日香弦鳴的手顫抖著按下選項,畫麵再次回到一片赤紅。
遊戲重新開始,她操控的女醫生在末世初期的顛沛流離後認識了一群值得信賴的朋友,她試圖去改變他們死去的命運,然而每次救援過後又會出現各種問題,導致遊戲失敗,重新讀檔。
就好像隻有他們死去才能推動遊戲進程,在劇本的殺意下,沒有一個人能夠逃脫。
明日香弦鳴打通了這款遊戲,作為主角的女醫生活到了最後,天災也不再頻發,似乎春光重回大地,神明重愛世人。
遊戲體驗非常糟糕,她一次又一次地讀檔,最後為了通關,眼睜睜地看著摯友走向命定的結局。
就像她親手殺死他們一樣。
黑發綠眸的像素人身邊孤零零的,沒有一個人。
她穿著白大褂,躺在草地上,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好像安靜地睡著了。
明日香弦鳴忽然發自內心地感到疲憊。
刀姐在粒子風暴的時間段衝出去搶救供氧設備,回來的時候身體潰爛了大半,笑著讓明日香弦鳴賒她一瓶失能藥劑,給她個痛快。
錢眼丟在基地和隔壁基地的談判中,那些貪婪的垃圾把人命當作一個數字,一個籌碼,為了某些人的利益妄顧大局。
麻花辮遇到了地震,伸手去拉那陷進洞裡的孩子的時候,被鋼筋劃開了肚子,內容物流了一地。她自己也是個孩子,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概是感覺到疼。但在末日疼痛是常態,所以麻花辮堅持把那個孩子救了出來,然後躺在地上不知所措地問明日香弦鳴她怎麼累的不想動。
那時候明日香弦鳴說了啥。
她說:你要乾的活乾完了,累了就好好休息吧,好好地睡一覺。
然後幫麻花辮合上了眼睛。
金絲眼鏡後來把襲擊基地的異獸群引到了他的試驗場,這個土木工程係的高材生抱著他那堆化工實驗的產物給遠在一千米外的明日香弦鳴放了個結結實實的煙花。
老大和她擔負起金絲眼鏡的理想,努力重建社會秩序,之後老大被毒殺,她趕鴨子上架成為了首領。
遊戲裡的一切驚險而刺激,情節緊張波瀾起伏。
但那對她而言不是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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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香弦鳴忘了自己是怎麼付錢出門,薄薄的一張光盤重得讓她抬不起手,她走在空曠的大街上。
初夏時節,陽光正好,但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