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穀零思維一片混亂,手上動作卻無停頓。
他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是否正確,他的感性告訴他這是對的,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是在剝奪他人生命。
降穀零幫助明日香弦鳴將藥劑混勻,諸伏景光將它們填裝進注射器,黑發綠眸的女醫生穩穩地拿起它。
注射器尖銳的針尖閃著金屬冰冷的光,鼻尖彌漫著消毒水的氣息。
感官傳遞來的訊息都宣告著死亡,而人們總是厭惡死亡的,因為它的恐怖、它的悲傷、它的未知。
但兩人都沒有移開視線,他們緊盯著那支注射器,注射著明日香弦鳴的動作。
她太平靜了,平靜到像是這樣做過很多次。
她的手太穩了,沒有一點顫抖,幽綠眼眸中毫無對即將發生的死亡的恐懼。從表麵上看,她更像是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而不是這場死亡儀式的執行人。
明日香弦鳴湊到中年男人耳邊,嘴唇輕啟。
“辛苦了。”
站在床尾的兩人清楚地看到男人努力張嘴,嘶啞的聲音在病房中響起。
“謝謝。”
女醫生右手持注射器,在對方手臂處找準血管後毫不猶豫地紮入,以勻速將注射器中的液體推完,又緩緩抽出針頭。
……
在這間病房裡,他們合謀完成了對公安前輩的他殺,在場的每個人都是共犯。
諸伏景光低頭去看自己的雙手,戴著白色乳膠手套,剛剛還拿過那支注射器。
一股寒意從心底湧起,他手腳冰涼,後背滲出冷汗,瞳孔縮小,手也止不住地顫抖。
他殺人了。
他看著那人停止呼吸,看著病床旁的心電圖拉成一條直線,看著各項反應生命體征的數據變成問號。
那人死了。
忽然,一雙平穩有力的手握住了他,天生偏低的體溫讓對方的手並不溫暖,卻為他的身體注入一陣暖流,重新有了力氣。
抬眼去看時,他正對上明日香弦鳴平靜的幽綠眼眸。
如湖水一般的平和,像是在地下沉聚千年的綠鬆石,抑或萬古不化雪山上的綠鬆針。代表著安定的、冷淡的綠,沒有任何情緒地投向他。
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著,心中的不安逐漸平息,青年湛藍的貓眼被染上同樣的平靜。
明日香弦鳴放開諸伏景光的手,讓他看向病床。
中年男人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像是睡著了。他的眼角緩緩滑下一滴濁淚,嘴角卻帶著感激的笑。
那是死亡贈予他的安寧。
……
“這是死亡。”
她在自己耳邊低語。
諸伏景光腦中浮現那日她與他對話時問及“你害怕殺人嗎?”,他說他不知道。
而此刻,一想到自己被那雙平靜的綠眸注視,他就再無半點不安與猶疑。
“我會害怕殺人,因為我知道生命有多珍貴,”說這話時他的聲音毫無波瀾,眼神卻是堅定的,“但我下手不會遲疑,我有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即使背負鮮血與罪業?”
“即使背負鮮血與罪業。”
……
降穀零邊發愣邊將藥劑瓶與空注射器收回鐵盒,他盯著病床上的公安前輩看了很久。
這是否會成為我的未來?我也會有一天死於維護治安的路上嗎?
不是畏懼死亡,隻是滿腔熱血的年輕人接觸到滿是苦楚與無奈的現實後,產生的一些思索。
在降穀零的構想中,犧牲會是英勇的。
英雄身負重傷完成使命,碧血灑滿熱愛的土地,悲壯地死在黑暗裡,確信自己的犧牲會帶來更多光明。
但他不曾想象過這樣的犧牲。
不是血脈噴張的、不是壯烈激昂的,隻是痛苦地被維生儀器折磨著。生存成為一種痛苦,連自殺都做不到,隻能期望著他人給予死亡與安寧。
這就是他要走的路嗎?
個人英雄主義的光鮮帷幕落下,隻餘下灰白枯槁的現實水泥牆。
……
他們在病床前低頭默哀三分鐘,明日香弦鳴拉扯幾條線路,做出儀器故障的假象。
“沒人會屍檢他。”
她像來的時候那樣,帶著兩人往回走,離開病房時回頭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