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茶漬濺在地上,把華麗的裙擺都沾染上了臟汙,那茶蓋滾落在地上,滾出清脆的響聲,頓時四分五裂,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謝明蘊身上。
連同那位剛被請進來的太傅,容淮安。
看清楚那一張芙蓉麵的刹那,清貴臣子微微眯了眯眼,袖中的手攏緊,一雙眼中刹那覆蓋上幾分暗色。
“蘊兒,怎麼了?”
皇後不明所以地看過去。
太子也看出她的失態,有些擔心地喊道。
“妹妹?”
然而謝明蘊卻仿佛什麼都聽不到了。
初夏,江南微風拂麵,古樸的巷子裡浸染著酒香,咿呀咿呀的孩童喊叫與吳儂軟語在耳邊響著,客棧二樓裡,一身洗的發白的衣裳穿在身上也掩蓋不住那漂亮的容顏,她沒個樣子地倚在躺椅上,目光隨意地看向對麵長身玉立的書生。
笑眯眯地把口中的葡萄皮吐出來,她撩了散落在鬢邊的發絲,明明瞧著一副明豔靈動的樣子,嘴裡說的話卻毫不留情。
“露水情緣?”
對麵的書生瞧過她許多次這樣懶散地躺在椅子上,或者樹上納涼的樣子,每一次瞧見他之後,這人都如一朵蝴蝶一樣從樹上跳下來,纏在他身邊說今天忙得很累,或者天太熱了不想開這店了。
這是頭一次,他忙完了事情回來,這人躺在椅子上沒再迎他,沒想到一開口,卻是他從未設想的話。
他一向溫和的眼中泛出幾分冷意,語氣也沉了下來,重複了一遍她的話。
“是啊。”
她笑眯眯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露水情緣逢場作戲,郎君……不會當真吧?”
“離了江南,大千世界,北謝三十二座城,你我可能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了。”
她輕笑了一聲。
“你記住,江淮,是我不要你了。”
臨彆時的大放厥詞猶在耳邊回響,轉眼她入了皇宮三個月,這人卻活生生出現在她麵前,還即將是——皇帝指給她的太傅?
這個認知頓時把謝明蘊砸的一個激靈,她臉色一白,對上容淮安的似笑非笑的神色,驟然一個心虛,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公主隻怕是太高興了,才如此失態吧。”
容淮安早已恢複平靜,見她如今的樣子,掀起唇角,輕笑了一聲問。
高興?
和她始亂終棄的窮書生在這種情況下再見了有什麼可高興的?
謝明蘊隻覺得心中一堵,開口就要反唇相譏。
“本宮高興與否,不勞容大人掛念……”
“蘊兒。”
她一句話沒說完,台上的帝王驟然看了過來,眼中透出幾分疑惑。
往昔這個女兒最溫柔知禮,怎麼今日瞧著卻有幾分奇怪?
對上皇帝疑惑的目光,謝明蘊驟然冷靜了下來,太子和皇後正等著她說下去,謝明蘊卻不得已咬牙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繼而溫聲道。
“父皇恕罪,女兒方才見了大名鼎鼎的太傅有些驚訝,一時失態。”
皇後看了她一眼,抬頭笑著替她圓話。
“想來蘊兒也是少見如太傅這般天人之姿的人,才有些失禮了。
姑娘家的心性,皇上不必在意。”
謝明蘊低著頭,聽著皇後的話,嘴角抽了抽。
台下那道銳利清潤的目光一直似笑非笑地落在她身上,讓她如芒針在背,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附和皇後。
“父皇恕罪。”
隻是打碎個杯盞,不是什麼大事,皇帝一擺手也沒再追究。
“淮安,今日朕叫你入宮,是有件事想囑咐與你。”
此話一出,容淮安四處掃了一眼,想起近來朝中的動靜,約摸對皇帝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了幾分把握。
這幾天明蘊公主和親的事鬨了沸沸揚揚,他自然也是聽說的。
隻是一直沒想到,宮中三個月前認回來的明蘊公主,竟然是半年前在江南之時,對他撩撥了心又始亂終棄的騙子。
容淮安隻覺得心中的氣更悶,玉容上神色略微寡淡了些,他抬起頭,鳳眸落在謝明蘊身上,繼而掃過皇後,太子,溫聲開口。
“皇上請說。”
紫色錦袍晃過眼底,上麵墜著的玉佩被他捏在手中把玩,容淮安一身明華,隨意而立,也掩不住那通身的清貴氣質。
“容愛卿回來這些天,身上的病可好了?”
“勞皇上關心,前幾天就好了。”
容淮安輕輕笑了一聲,挺直的脊背微微彎了些,陽光透過窗欞灑在這位清貴臣子的身上。
外人大多形容他是端方內斂的如玉公子,及冠後這兩年,上京美譽無數,但年輕的臣子身負美名卻不見驕矜,實在是肱股之臣的料子。
皇帝看著他,心中方才的猶豫也散去。
這人的確是教導蘊兒的不二人選。
想到這,他繼續開口。
“淮安奉命離京處理事情,半年前回來連日奔波,身上染了風寒一病不起,閉門謝客足足半年,朕心中甚是擔心。”
半年前?
謝明蘊低著的頭抬起,悄然看了一眼容淮安,被這人敏銳的察覺到,又不自然地避開。
她也聽過這位容家公子的事。
聽聞半年前前他從江南辦事回來,卻因為舟車勞頓染了病,一病不起在家中閉門謝客足足小半年,聽容府的下人說整日容淮安身邊都縈繞著一股低氣壓,似是有些鬱鬱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