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蘊聽見他慢條斯理的聲音響在耳邊,驟然呼吸一窒,眼皮輕輕顫了一下。
那雙沉的看不出什麼情緒的眸子一寸寸掠過她,驟然讓謝明蘊想起春日末尾裡的最後一場雪,縱然麵上掛著春意盎然的笑,身上卻還挾裹著殘冬後知後覺的冷意。
“還是說……臣該叫一聲,明蘊公主。
見了故人,公主就沒什麼要說的嗎?”
她抿著唇依舊不說話,容淮安並不在意,一聲輕笑從喉嚨間溢出來,謝明蘊卻瞬間覺得攥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更涼了。
高大的身形攏在她麵前,身後是退無可退的牆壁,這位重逢後見了第二麵的人,在隨時都有可能來人的禦花園裡,將她堵了個嚴實。
“北謝三十二座城,離開江南的那一天你那樣瀟灑,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會在上京,以這樣的身份和我再見麵?”
想過嗎?
自然是沒有。
今日發生的一切到現在都讓她覺得不真實,可如今熟悉的眉眼就在她麵前,連說話的腔調和身上的氣息都和半年前的江淮一般無二,這一切都在提醒她,是真的。
她真的和當年自己有過一段露水情緣的書生,在上京城再一次遇見,而且以後還要日日簷下共處,她要喚他一句——
“太傅。”
這一句話一說出來,容淮安周身的氣息似乎變得更冷了,謝明蘊勉強壓下心頭的複雜和慌張,站直了身子,對身後早已經嚇得不知所措的宮女說。
“你先下去。”
宮女連忙行禮,低著頭要從一旁走過去。
“今日之事不可外傳一句,否則你知道後果。”
謝明蘊看著宮女,又吩咐了一句。
說這話時,她語氣又重了些,聲音裡帶著幾分威壓,讓宮女頓時又行禮道了一句不敢。
這樣子與半年前江南那吊兒郎當活潑愛笑的小姑娘天差地彆,容淮安難得愣了愣,繼而又看向她。
禦花園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謝明蘊長舒一口氣,在袖中攏著的手緊緊地絞著,把今日才換上的宮裝衣袖都絞出了褶皺,一邊給自己做著心裡建設。
反正都到了這個地步了,再差也不能比現在還差,何況容淮安這等要麵子的清貴臣子,能願意給外人知道他曾經被一個平民女甩了嗎?
料想她當時話說的那麼決然,此等情況下,容淮安也定不願意再見她。
梳理明白了想法,謝明蘊終於再次對上容淮安的眸子。
“容太傅。”
她話音已經平靜了些。
事到如今,她必須搶占先機。
“嗯。”
容淮安淺淡地應了一聲,依舊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事已至此,本宮猜想太傅也是為皇命所迫,所以才不得不答應入公主府教習。”
她的話剛一說完,容淮安攥著她手腕的動作驀然緊了些。
“嘶。”
謝明蘊忍不住輕輕喊了一聲,還沒再開口,驀然手腕一鬆,這人輕飄飄鬆開了她,隻餘下手腕上被攥出的那點紅痕,昭示著方才的力道。
“公主這話是何意?要臣主動去向皇上說明放棄做公主的太傅?”
容淮安將話題挑了個明白,謝明蘊也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開口。
“是,畢竟當時……”
“當時如何?公主猶對當年之事念念不忘?”
容淮安輕笑一聲,步步緊逼地問她。
話音雖清淺,眼神卻帶了幾分疏離的涼意。
“自然沒有。”
謝明蘊想也沒想地開口反駁。
容淮安眸光頓了頓,繼而語氣平淡地道。
“既然沒有,又為何三番五次地避開臣,更甚如今說出這麼一番話?”
“我是怕影響太傅清譽。”
“聖旨已下,臣不過奉命入府教習,臣尚且不怕,公主又有何心虛?”
容淮安一句話將她反問的啞然。
她的確是心虛。
“還是說,公主已經找好了第二個太傅?”
“不是。”
謝明蘊又搖搖頭。
她自三個月前來到京城,整日待在四四方方的皇宮中,認識的人屈指可數,更逞論找彆人做她的太傅?
“既然不是,那公主讓臣去皇上麵前放棄教習,是想去南湖國和親?”
容淮安再度追問。
“自然……也不是。”
見她都搖頭否認,容淮安這才溢出一分意味不明的笑。
“既然都不是,若臣當真去皇上麵前拒絕此事,公主可能確定找來的第二個太傅就稱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