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謝明蘊,似乎透過那雙眼將她心中的糾結和顧慮看的一清二楚,半晌,不緊不慢地說出最後一句話。
“若是到時候找不到,四殿下又再度上書,朝臣催得緊,公主可能確保……皇上不會再次下旨,命公主去南湖和親麼?”
這一句話卻是拿捏住了謝明蘊的命脈。
她的確是不想讓容淮安入府教習,但比起和有過一段露水情緣的臣子相處,她更不願意就此和親出嫁,去千裡之外的南湖。
她登時沉默了下來,眼中的情緒翻湧,竟不知該如何接著說下去。
如果說來到上京對她而言是前十七年裡最大的變數,那在上京再遇見容淮安,就是第二個變數。
明明北謝天寬地廣,上京和江南相隔百裡,分彆後他們該再也見不到才是,可偏偏……當年在她身邊的窮書生,竟是北謝第一世家的嫡長子。
命運如此弄人。
她不說話,容淮安卻也極有耐心,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她身上。
“臣奉皇命入公主府,行得正坐得端,沒做過什麼虧心事,自然不怕流言蜚
語,也無需去躲避什麼。”
他這句話似乎意有所指一般,讓謝明蘊頓時想起半年前離彆時自己的大放厥詞和今日禦書房裡的極力推諉,頓時又有些莫名的心虛。
“所以,臣不會向皇上主動請辭。”
將她的反應收之眼底,容淮安慢條斯理地拂了拂衣袖上的落雪,一錘定音道。
“公主若有萬全的打算,確保自己不會和親也能推掉臣做您的太傅,那大可主動向皇上說明。”
話落,他似是失了繼續說話的興致,微一彎身道。
“臣告退。”
沒等謝明蘊頷首,他已經轉過頭。
年輕臣子脊背挺直,單薄的官服著在身上,任風雪飄落在肩頭,背影清華端斂,沒再回頭,一步步踏出禦花園。
謝明蘊目光落在他離開的身影上,停頓半晌,方才偽裝出來的端莊與嚴肅散去,她苦惱地皺了皺眉,將手中的帕子絞的淩亂。
她萬萬沒想到,容淮安竟然真的要入公主府教習。
曾經在江南的時候,他尚且是窮書生江淮,那時短暫的相處中,謝明蘊已經知道他是個極重聲名又一絲不苟的人,臨彆時因為自己那一番話,他必然也氣的不輕,為何如今……半年後再相逢,卻仿佛忘了當時的事一樣?
是壓根不在意了?
這個想法一出,頓時被謝明蘊抿去。
當時兩人離彆時她說的話,這人應該是要恨她的。
恨她卻還要同意入公主府教習……以後日日相處,容淮安能讓她好過?
眼中神色變了又變,她一張小臉苦苦地皺在一起,長長地歎了口氣。
“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如今會再遇見,她當時說什麼也不會把話說的那麼死,好過如今見了人處在這麼尷尬的境地。
謝明蘊頗有些悔不當初,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似是覺得滿世界的白太古板無趣,她蹙眉伸手扯了扯一旁的花,將上麵覆蓋的雪拂掉。
掛在枝頭的雪隨著她的動作抖落在地上,被雪包裹的花色瞬間便映入眼簾。
隻是冬日裡也沒幾株花還盛開著,大多都剩下了光禿禿的葉子和根莖,她看了片刻,覺得更加無趣,重重地跺了跺腳,從禦花園離開。
出了禦花園,那宮女趕忙上前跟在她身後,對方才的事自然不敢多提一句。
“公主,可要去禦書房?”
宮女說的自然是方才和謝明哲起衝突的事。
謝明蘊腳步不停。
“不去,出宮回府。”
不過嘴上衝突了兩句,此時正是和親南湖事宜的關鍵時期,前麵才給她找了辦法留在皇宮,她一個才認回來三個月的公主,若是每次都為這點爭端去打擾皇帝,且不說謝明哲再做什麼事惹出風波,隻怕皇帝那邊……也不一定會全然樂意。
想起半年前在江南之時自己那有仇必報眼裡容不下沙子的性子,謝明蘊眼中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什麼,又很快壓下去。
皇宮不是江南,境地不同情況不同,自然不能什麼都和往日相較。
她走後沒多久,禦花園外忽然又踏過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繼而身影一閃,那在她前麵離開的容淮安,又出現在了原地。
他麵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隻盯著謝明蘊離去的方向,腦中如走馬燈一樣晃過今日入宮的種種。
從禦書房再見時天家女的落落大方,到後來禦花園裡的躲避與推諉,最後盤旋在腦中的,是她離開時那果斷乾脆的一句。
“不去,出宮回府。”
雲袖中的手微微攏起,容淮安驟然覺得指尖有些涼。
分彆半年,再又遇見,她似乎變了太多,說話滴水不漏,性子溫和端莊,除卻那一張和江南“阿蘊”一模一樣的臉,似乎沒什麼和之前相似了。
僅是半年而已。
他斂下眼,眸中掠過幾分道不明的情緒。
“去回父親,近些天城東的瑣事,暫時交與雲副將負責。”
“您明日當真要入公主府?”
身後跟著的下人一驚。
城東的兵權才交到了大人手中沒幾個月,正是該忙的時候。
“且去就是。”
容淮安揚手打斷了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