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謝明蘊跟在養父母身邊,爹娘隻是清苦人家,爹是個私塾先生,娘靠賣東西勉強糊口,零碎的記憶裡,爹娘都很疼她。
娘心疼不願讓她多受苦,於是白天都讓她跟著爹去私塾,多少耳濡目染聽點課。爹爹是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偏生在課業上對她很嚴苛,每每逼著她多念些書,背不完就罰她抄寫東西。
於是她從小就不喜歡寫字。
因為敷衍爹爹的作業,一手字寫的潦草淩亂,後來開了琴館,有個撿回來的妹妹徐盈幫她記賬,更是用不著自己寫字。
夏天有一次,容淮安剛到琴館的時候,瞧見她寫的東西,頓時眉頭打成一個死結,想規勸著她多練練字,又被她插科打諢地糊弄過去。
如今呢?
謝明蘊回過神,看了一眼手中的朱筆,有些頭疼。
到底是風水輪流轉,逃不過的事還是逃不過。
他拿著皇帝這座大山壓在頭上,謝明蘊也隻能咬牙寫了,生怕自己再看到容淮安這張讓人生厭的臉撂攤子不乾,她索性彆開了身子,趴在桌案另一邊寫。
細微的動作未曾瞞過容淮安,他依舊坐在那張椅子上,身姿挺拔,眉目認真地看著手中的書,也沒開口說什麼。
於是一時屋內陷入安靜,書房裡隻聽見她落筆的聲音。
半個時辰後,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容淮安忽然抬起頭,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桌案上。
外麵寒風呼嘯,卷起風雪劈裡啪啦地打在窗子上,下了北謝今年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然而屋內點著炭火,溫暖如春,不受絲毫影響。
在這溫暖的屋子裡,紫檀木桌子前,那原本該握著筆好好練字的人,卻不知何時歪著頭睡了過去。
朱筆被她擱在宣紙上,頭枕在手臂上,正闔著眼睡得香甜,走近了些,容淮安聽見她清淺的呼吸聲。
陰影垂落,謝明蘊眼皮動了動,依舊無知無覺地睡著。
容淮安的神色淡淡地落在她身上,瞧見她眼底的烏青,神色頓了一下,但也隻是片刻,須臾毫不留情地伸手去拍她。
“公主。”
他的聲音沉了沉,落在謝明蘊耳邊,她的美夢被打斷,頓時皺眉拍開他的手。
“彆鬨。”
她嘟囔了一句,很快又沉沉睡過去。
聲音輕軟,像是曾經在江南的時候,無數次她也曾這樣趴在桌子上睡覺,等容淮安忙完了手頭的事情後再去叫她。
很多時候她賴著不起,容淮安就拽了路邊的狗尾巴草在她耳後掃,毛茸茸的癢意能讓她瞬間清醒過來。
她怕癢,後來每次都警惕著,然而容淮安也得了趣,總能趁著她不注意鬨一鬨她,等謝明蘊醒過來,就會又惱又嗔地怪他。
“江淮,再有下次你就彆進我琴館的門。”
話是如此說,琴館裡永遠留著他一間屋子,就算他忙到再晚,謝明蘊也會在那等他到深夜,再迷迷糊糊地被他叫醒,乖巧地挽著他的手臂一起回去。
嘴角才勾起一絲笑意,畫麵一轉,便又是那一天,在那個他們曾經一起待過許多天的琴館裡,他聽見她說。
“逢場作戲。”
“我不要你了。”
袖中的手一緊,回憶在腦中不斷閃過,容淮安目光清淡地落在手邊的一寸雪白的脖頸,須臾抬眼看向窗外。
大雪蓋了三層,外麵的花草幾乎都凍死了,就算沒凍死,能養在上京這種地方的,也大多是些漂亮富貴的花草。
狗尾巴草這種東西不會在富麗堂皇的公主府,他也不是當年的江淮。
容淮安收了手,語氣平淡。
“公主再睡下去,等會皇上身邊的人來要了公主今日的字帖,我倒看公主如何與皇上交差。”
一句話沒說完,謝明蘊猛地一激靈直起身子,睡意全消。
一睜開眼,就看見容淮安神色清淡地站在她麵前,正盯著她手中寫了一半的字帖。
“我倒不知道公主寫著字還能睡著。”
“若不是太傅今日卯時就把本宮叫起來,也不至於此時睡著。”
謝明蘊說著又打了個哈欠,話音中指責的意思很是明顯。
“今時不同往日,公主自然不能如往常一般,日日睡到巳時起。”
容淮安落下一句話,又走回桌案前坐下。
今時不同往日。
謝明蘊神色頓了頓,覺得他話中有話,然而回頭看去,這人除了這句話外就再無其他表示,她隻能收回視線,又若無其事地拿起朱筆繼續寫手中的東西。
這一整天,除了用膳外,兩人基本都待在書房裡,偶爾有一兩次謝明蘊困了,剛要趁著容淮安沒注意打個瞌睡小睡一會,誰料剛閉上眼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拽了起來。
美名其曰為了督促公主早日完成任務,不辜負皇上期待。
於是謝明蘊隻能頂著一雙黑眼圈,抓著手中的朱筆繼續寫,一邊寫一邊在心裡腹誹罵著容淮安。
這一寫就寫到了將近戌時。
謝明蘊扔了手中的朱筆,覺得手腕都要斷了。
她一邊揉著酸痛的右手,一邊斜瞥了一眼安安靜靜坐在那的容淮安。
“太傅。”
兩個字怎麼聽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
容淮安抬起頭。
“公主寫好了?”
分明在她停筆的那一刻容淮安就同時合上了手中的書,如今還非要明知故問。
謝明蘊哼了一聲沒理他的話。
容淮安施施然站起身走過來,目光落在她寫好的十幾張宣紙上,目光露出幾分讚許。
“公主的字比以前好了許多。”
一筆一劃比著練的,能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