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棟房子的暖氣開得很足,才進來不一會兒,許希就感覺渾身熱烘烘的。
上樓梯到二樓,天花板的水晶吊燈明晃晃的,風雨被隔在牆外,彆墅內安寧靜謐,便令她的貧窮與不自信無處遁形。
她想,她和陳致果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的房門緊閉,幾乎能讓人想象到,他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個時候,他不會想見她。
咬著下唇,盯門半晌,還是抬手叩了叩。
無人理會。
阿姨不是說他在嗎?
她又敲了幾下,喚道:“陳,陳致?”
屋裡傳來拖鞋的聲音,踢踢踏踏,顯得散漫。
出現在麵前的少年,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短袖T恤,底下是黑色運動褲。
陳致身上的傷已經結痂了,臉色卻不好,慘白慘白的,唇也失去了血色,因乾燥而微微起皮,眼球裡有紅血絲。
下巴生了淡青胡茬,那是青春期男生的特征。
她有些被嚇到,“你,你怎麼……”
他定定地看她兩秒,又瞟了眼樓下,開口時,嗓音帶了三分啞意:“先進來吧。”
許希進去後,他反手關了門。
她無端地緊張,握緊拳頭,雖然,他可能隻是下意識。
這是除了許淩臥室,她第一次進同齡男生的臥室。
空間很大,有一整麵牆的櫃子,零零散散擺著一些書、模型、積木,甚至有籃球,還有一些許希不認識的物件。
床單被套是灰色的,整潔得不像男生的床鋪。
桌上的電腦亮著屏,顯示的是遊戲畫麵,她見許淩玩過,是一種多人作戰類的網遊。
陳致坐回椅子,繼續通過鼠標和鍵盤操控畫麵裡的人。
許希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目光逡巡一番,坐哪裡?
床邊有張單人榻榻米,好像不好。床上?那更不禮貌了。
她乾杵著,以為要等到他打完這局,結果他很快死了。
……似乎是“自殺”。
陳致丟了鼠標,起身,在床尾處坐下,岔開兩條腿,手往後撐,揚了揚下巴,“坐。”
椅子還殘留著他的體溫,許希將屁股尖落在上麵。
他彎腰拿來那一袋書和試卷,興致乏乏地翻了下,“嗤”地笑出聲,兩根手指勾著,甩到另一邊的書桌上。
她“欸”了聲,但又沒有立場,阻止他這種不尊重學習的行為。
“袁老師叫你來的?”
“嗯……”
他就知道。
班裡就許希這麼一個,願意大老遠跑來送作業的大好人。
陳致偏過頭,手抵著唇,咳了兩聲,正巧,阿姨這時敲響了門。
她端來一盤吃食,有水果、點心,以及兩杯果汁。
聽見陳致咳嗽,她關心道:“小致,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再喝藥吧。”
陳致搖頭,啞得更明顯了:“張阿姨您先出去吧。”
他被禁足後,沒吃什麼東西,水也不大喝,還因降溫而著涼了,其後整日關在臥室裡打遊戲,一副自甘墮落的樣子。
其實他心裡清楚,這樣的反抗,招不來父母的心軟。
張阿姨拿他沒法子,略無助地看向許希,可也不好無故請求一個陌生人,讓她勸勸他。
隻好低歎了口氣,轉身出門。
陳致坐直了,手腕搭在膝蓋上,說:“你還沒吃晚飯吧,想吃什麼隨便拿。”
許希一放學就過來了,這會兒的確餓了,她拈了塊板栗糕吃,有點噎,她又拿起果汁喝。
他一直看著她。
女孩吃東西很慢,明明是普通的東西,她細嚼慢咽的程度,卻仿佛是品嘗什麼佳肴。
實則是因為,這樣更容易飽腹。
“你……”她被盯得不自在,向前遞了遞餐碟,“要吃,吃嗎?”
他還是搖頭。
許希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她感覺得到,他周身的氣壓很低,沒有對她冷臉,或許是教養使然。
她本不是機敏靈活的性格,與其相顧兩尷尬,不如先行告辭,正準備開口,他突然說:“你知道嗎,父母與父母之間,差彆特彆大。不是所有父母都愛自己的親生孩子。”
許希抿住唇,善良的本性,讓她把話咽回腹中。
如果他壓抑著什麼情緒,能傾訴出來,終歸會好一些。
“他們一直忙生意,我就像他們投資的某個項目,目的是替他們盈利。見情勢不好,他們會立即采取必要措施。在他們看來,我這不是受罰,是改正謬誤。”
陳致的語氣沒有什麼起伏,既不聞悲傷,也不覺憤怒。
唯一可能的原因大抵是,他對父母的淡漠已經習以為常了。
她默了默,說:“可是,是你被,被打了啊。”
為什麼受害者反倒成了“謬誤”?
“你知道我為什麼從昂立轉來嗎?你應該聽過一些傳言。”
許希愣愣地說沒有。
所謂傳言,也要有人傳給她才行,她和班裡傳八卦的那些人素來沒什麼來往,自然不知情。
“那個叫林政的找上我,我還手了,性質為‘鬥毆’,挨了學校的處分。他們以此判定我學壞了,把我轉來三中,方便看管我。”
所以那天,他才任由他們打,還讓保安隱瞞下來嗎?
“我的成績好不好,他們並不看重。反正高考完,會想辦法送我出國。但不能在學校惹出事。”
許希說:“我,我覺得,你這,這樣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