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致揚了揚眉梢,示意她繼續說。
“不,不管他們,對,對你如何,你的人生該怎,怎麼活,是你,你說了算。”
她說得磕巴,話裡的意思卻清楚明白,鏗鏘有力:“用,用自己報複他們,很幼,幼稚。”
不吃不喝,不學習,平白挨一頓揍,都很幼稚。
她這個時候才真正意識到,他終究隻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心智還沒完全成熟。
某種程度來說,他們是同病相憐。
不。
她想,他出生在富貴家庭,怎麼體會得到,貧窮、遭同學漠視、挑燈苦讀,是什麼樣的滋味呢。
“如果我,我是你,我就不會像你一樣頹廢。我,我會利用這,這些好資源,努力往更高處走。”
她指著腳下,“你,你的起點,本來就比普通人高。”
不要成為他們的投資項目,盈虧皆歸他們,而是獨立的高樓大廈,連他們也隻能瞻仰。
他好奇:“你有什麼理想嗎?”
袁老師在教室後牆搞了個“理想樹”,叫每個人用蘋果形的便利貼寫上夢想大學。雖然是無用的儀式感,但大部分人都認真地掛上“理想果”。
他沒看到許希的。
“我想,考出陽,陽溪,去看看外麵的世界。讓所有人,看得起我。”
誰敢相信呢?除了和叔叔、叔母去走親戚,她數年沒出過陽溪了。
一座小城,困了她整個青春。
她沒有什麼宏偉的目標,不過是想去更廣闊的世界,看一看,走一走;想徹底擺脫拮據的經濟,不受人限製;想落落大方地和人交流,而不是不敢開口,怕人嘲笑。
這也許很難。
但並非絕對不可能實現。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很亮,像冬季北極圈內,天空的星星。
亮得會令人生出喟歎。
陳致也是這天才知道,這個看似瘦弱的女孩兒,蘊藏著多堅韌的力量。
然而他僅僅是窺得冰山一角。
後來過了很多年,他仍會想起她這段話,也如她所說的,利用能掌握的資源,一步步往更高處爬。
但當時,他沒有所謂的頓悟、成長,隻是由衷欽佩她。
人往往陷入一個誤區,認為實現理想的道路坎坷崎嶇,荊棘叢生,其實,難的是選擇一條屬於自己的,並有堅定走下去的決心。
陳致笑了笑,“你剛剛說話不是挺流暢的麼。”
啊?是嗎?
許希連自己也沒發覺。
她微微感到窘迫,“我,我也不知道,為,為什麼。”
好了,一招打回原形。
陳致說:“你可以嘗試多說說話,放鬆一點,也許會好很多。歸根結底,都是心理原因造成的,不是嗎?”
“我,我以前,偷偷試過,還是不,不行。”
愈是急於改變現狀,愈是結巴得厲害。
麵對他人,她更是無能為力。
“反正以後我們是同桌,你就用你剛剛那副教訓我的口吻,多加練習,指定能行。”
許希小聲反駁:“我沒,沒有教,教訓你的意思。”
陳致起身,用叉子叉著切好的水果,往嘴巴裡填,笑著說:“嗯,那當作是,為失足少男指點迷津好了。”
失足少男……他在說什麼啊。
許希仰著頭看他,說:“你,你心情,是不是好,好很多了?”
還能開玩笑。
他不答反問:“你是不是也沒那麼討厭我,甚至有些同情我了?”
她怔了怔,說:“我本,本來就,不,不討厭你啊。”
“那就行。”他灌了一大口果汁,“我叫陳叔送你回家。”
張阿姨看到陳致下樓,忙迎上來,“小致,你不能……”
“他們能關我一輩子嗎?”他打斷她,“不然你打電話問問,如果他們真這麼想,那我無話可說。”
張阿姨從他還小的時候,就負責照顧他的起居生活,也了解他父母是什麼樣的人,坦誠地說,她挺心疼這個孩子的。
但受雇於夫婦倆,她得忠其職。
她收到陳致父親的指令是,讓他在家好好反省,所以,她沒法放他。
陳致說:“我不走,叫陳叔來。”
陳叔隻負責陳致一個人的上下學,陳致禁足,他也休息。
許希跟在陳致後頭,對這幢房子的冰冷,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他沒有自主權利,即使他父母不在,也有的是人看管監視他——針對有罪之人的詞,居然用在他身上,多可怕。
陳致叮囑陳叔安全送許希到家。
她走後,他也上樓了。
他看見被自己隨丟在書桌上的作業,取下袋子,一樣樣拿出來,才發現夾了幾張便利貼。
每一張都標了日期,具體該完成什麼,什麼時候要交,有的老師已經講解完。
譬如:周五物理課堂小測,成績已出,我可以幫你批改。
許希的字不算特彆好看,有些圓,小小的,勝在整潔,筆畫清晰。
這麼寫得滿滿當當,像……《千與千尋》裡,一隻隻排列整齊的煤炭球。
陳致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原本,他不想讓許希看到自己這樣。
但就像那天她崩潰大哭,向一個素昧平生的男生吐露心事,他在某一刻,有了想和她剖白的想法。
或許,促使他心情轉好的,不是傾訴,而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