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致回學校了。
許希看到他出現在教室門口時,還有些猝不及防。
他臉色好了許多,那日籠罩的陰霾也散了。單肩挎著書包,一手揣在校服口袋裡,姿態隨性散漫,看著像是沒睡醒。
完完全全是少年人的模樣。
袁老師和他簡單說了幾句話,就放他回座位了。
陳致一路走過來,不少人打量他。他本身就是矚目的人,無端消失幾天,不免惹人好奇。
對於這些目光,他皆視若無睹。
他坐下,發現桌麵整潔許多,從大到小,碼得整整齊齊,沒寫的試卷折疊好,用一本書壓著,原本丟得亂七八糟的文具,也歸整到一旁。
估計是那天,許希替他收拾的。
許希低著頭記單詞,麵前忽然多了兩張答滿的試卷,她轉頭看陳致。
他側坐著,一條胳膊壓著桌子,麵朝她,說:“許老師,幫我批改一下?”
“好,等,等會兒。”
她放到一旁,免得打亂學習計劃。
許希完成自己規定的晨讀任務,才拿起紅筆,替他批改試卷。
應該是認真寫的,但實在是……一言難儘。
她忍不住說:“你,你是從,從來,沒聽過課嗎?”
這張小測偏容易,很多都是基礎題,難題在後麵,怎麼可以錯得這麼慘不忍睹的?
陳致坦然道:“對啊。”
許希批改完對錯,都狠不下心算分。
他倒無所謂,指了道選擇題,問:“為什麼選這個?”
她在草稿紙上寫下完整解題思路,他瞄了眼,說:“看不懂,你跟我說說唄。”
班裡沒人會找她問題目,哪怕她成績再好。她平時說句話都不流暢,何況講題?
秦伊和她坐同桌時,也隻會找她要作業抄。
許希幾乎是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
她略無奈道:“沒,沒用的。”
“我是真看不懂。”陳致一臉認真,“我連公式都記不清。”
許希:“……”
她隻好耐著性子,配著示意圖,一步一步跟他講。
許希屬於天道酬勤類的學生,所用解題方法中規中矩,都是老師上課講過的,哪怕要繞點彎子。
但也最不容易出錯。
來教陳致這種基礎薄弱的同學,優勢就體現了。
她儘量用最簡潔的語句,講清其中的邏輯關係,試圖讓他高效地吸收、消化。
陳致聽完,點點頭,“OK,我懂了。”
許希狐疑:“真,真的嗎?”
“你沒聽說過,‘沒有教不會的學生,隻有教不好的老師’嗎?”
她找了兩道相似的題型,讓他做。他掃了眼題,很快解出來。
答案是對的。
“你,你不是耍,耍我吧?”
“我有那麼閒麼。”陳致右手轉著筆,笑著恭維她,“是許老師教得好,學生一聽就會。”
見她一臉不信,他又問:“打個賭嗎?”
“什麼?”
“下次月考,我的班級排名,能不能前進十名。如果不能,我答應你一個要求,什麼都行;如果能,就反過來。”
“不賭。”許希想也不想,“我,我沒空教你。”
考一次前三可能是偶然,如果守住那就是實力。要穩固不掉,得付出更多努力。
她的確分不出時間和精力。
“不用,你監督我就行。”陳致轉筆的手停了,眼瞼微微耷下,“不然,你不覺得,光是學習,挺無聊的嗎?”
許希看著他的眼睛,裡麵有一個很小很小的人像倒影。
是她。
誠然,人日複一日,單調地做某件事,一定會感到乏味、疲憊,但她不敢鬆懈。
叔叔很直接地告訴過她,到她十八歲,他們撫養的義務就儘了。儘管這些年,他並未付出過什麼。就連感冒發燒,她也是自己找藥吃,甚至不知道,會不會吃壞身體。
他和叔母吵架最厲害的一次,叔母說要離婚,拎行李回了娘家,那天她躲在被窩裡哭,枕巾乾了又濕。
她害怕,怕他們拋棄她,她隻能被送去孤兒院,或是另找他人收養。
可她已經十幾歲了,誰會要呢。
至少,現在他們還是她的親人。
還有一次,叔叔打牌輸了很多錢,心情糟糕,她找他要五十塊錢交班費,挨了他一巴掌。
“錢錢錢,一群敗家玩意兒,就知道要錢。你都多大了,自己可以出去打工了,彆張口閉口找老子要錢。”
她不敢吭聲,眼淚懸在眼眶邊,要落不落的。
生生憋回去了。
最後,是叔母給了她班費,歎氣說:“我就是沒讀高中,早早出去打工,混不下去,回陽溪和你叔叔結婚。你看我現在日子過成什麼樣了?”
又叮囑她,煮個雞蛋敷一敷臉。
巴掌印過了兩三天才消。
彆人的生活經驗沒法借鑒,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除了高考,她目前想不到任何獨立的途徑。
這樣的她,有嫌學習無聊的資格嗎?
但許希那一刻,的確鬆動了。
很多人都有賭徒心理,在於敢不敢下注罷了。
反正,隻是一個要求罷了,她想,也不影響什麼。
於是她說:“行。”
其後,陳致真的端正了學習態度。
許希發現,他學東西快得離譜,她把自己的筆記借給他,他用兩天自習課看完——那可是半個學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