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找了處木長椅坐下,陳致買了兩瓶礦泉水,擰開遞給她。
許希道了聲謝,渴極,喝了一大口。
風從他們之間足有一人寬的空隙穿過。
心跳慢慢地平複下來,她終於有理智來思考一件事。
“明明,是我,我欠你的,你為什麼,還要……”
幫她排解?
陳致目光落在前方,一個小女孩戴著發箍,擺著pose,比著耶,由她爸爸給她拍照。
幸與不幸,都是襯托出來的。
如果是幼時,看見這樣的情景,他還會感到失落。
他說:“我過得沒有你們想象得那麼隨性。很小的時候,我爸媽就雇人負責照顧我。不能隨意出去玩,不能跟同學打架,更不能泡酒吧、抽煙,結交狐朋狗友,一旦有違,他們回來,就會罰我。”
他們也許愛他,也許不過是照著一個模板,打造他,好叫這個獨生子成為一個,令他們滿意的接班人。
他們忙於生意,不會陪他來遊樂園,不會給他開家長會,也不會陪他過生日。
自他記事起,他就沒許過生日願望。
但如果跟人說,他們會想,啊,你家都這麼有錢了,還有什麼不知滿足的?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想要什麼,什麼才能令他滿足。
像活在虛空裡,隻是單純地通過氧氣和食物活著。
但許希像一株勁草,不斷遭受疾風的肆虐,依然頑強地挺立。
她知道,她要拚命地向上生長。
他其實找袁老師聊過許希,在她挨打後的那天上午。
袁老師說,他高一就教她了,本來她文科成績很好,學起來也不會這麼吃力,文科班班主任來勸她,她不願意轉。
她的理由是,文科將來前途沒那麼廣。
老一套的“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時至今日,一直有道理。
她留在理科班,努力抓好每一科。
但她家庭條件確實不好,袁老師又說,那麼瘦,純粹是營養跟不上,也不是吃不起飯,就是她家長……唉。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陳致大概猜到七七八八。
後來看到她臉上的巴掌印,他心裡五味雜陳,不知是可憐、同情,還是憤怒、悲哀。
這世間,有人所在之處下著雪,有人走的每一步都是泥濘路,誰又管得了誰,救贖得了誰。
可他儘量地,想讓許希輕鬆一點,自在一點。
陳致笑了笑,“其實你看,我們有著類似的傷口,能做朋友的,不是嗎?既然是朋友,做這些也沒什麼。”
許希捏著手裡的瓶子,不知道說什麼,“嗯”了一聲。
他起身,“還行嗎?再玩點彆的?”
旋轉木馬比較適合現在的她。
許希個子矮,爬上去還有點費勁,陳致扶了她一把。
木馬隨著音樂,不斷升起,降落。
並不浪漫,周圍有很多家長在拍照,小孩子嘰嘰喳喳的,甚至有些吵。
他坐在她側後方,轉過臉問她:“再打個賭嗎?”
“賭什麼?”
陳致說:“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許希“噗”地笑了。
當時以為是玩笑話,像小孩子寫題目《我的理想》,有一種天真的,對長大後的暢想。
可是他們都知道,所謂光明,是穿越漫長而黑暗的隧道,也許走不到儘頭,要麼止步,要麼回頭。
誰贏誰輸,似乎注定是個沒有結果的賭約。
從旋轉木馬下來,有工作人員守著電腦屏幕,上麵是抓拍的照片,可以花錢買下。
陳致想去看,許希拉他走,“不,不要啦。”
“為什麼?”
她一臉抗拒,“肯定,好,好醜。”
“你沒看怎麼知道?”
她還是搖頭。
這個時候的許希不擅打扮,普通的棉衣,不起眼的馬尾,以及青澀的麵龐,照鏡子,都覺得自己不好看。
她不想留下照片。
沒法,陳致拗不過她,被她拉走。
隻是當時沒想到,那是唯一一次,留下單獨合照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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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日子,過得像鐘表上的針,一晃神的功夫,就溜走了。
叔叔和叔母的那次爭吵,悄無聲息地揭過去了,照常生活。
叔叔給叔母買了件新羽絨服,樣式時興,顏色亮,多少有些討好的意味在。
叔母試穿了下,嗔了句“什麼年紀了,還學小姑娘呢”,看樣子,明顯是高興、喜歡的。
許希清楚,到了這個年紀,他們的婚姻,是共同利益體,很難離掉婚,尤其叔母又沒有工作。
事情已經發生,再追究沒有任何意義。
但她心裡永遠有一塊瘤子,時不時痛一下,提醒她,叔叔有多對不起父親。
至於她跟陳致。
應該算是,成為了朋友?
下課經常有人來找他,如果他不在,就問她。
萬聖節、平安夜、聖誕節,有形形色色的人給他送禮物,有的當作回禮,有的夾著情書。
她幫忙轉交了許多,他桌上都堆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