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淩高考考得很差,讀的民辦二本不知名院校,一年學費加住宿費幾萬,相當於花錢買個本科學曆。
依叔母的觀念,他們就是舉全家之力,也得供他上大學,不然將來不好討老婆。
待他畢業,到了找工作階段,奈何他眼高手低,一直找不到滿意的,女朋友和工作換了一個又一個,花錢大手大腳,迄今為止,一分積蓄都存不下來,平時都啃老。
他變成如今這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叔母的寵慣逃不了乾係。
說許年心硬,她又不會真拋下他們;
說她心軟麼,她也不可能儘叫他們吸血。
鄰床問:“這是你女兒啊?”
“沒,侄女,但也跟閨女差不多了。她爸媽去得早,她十來歲就跟著我們生活。”
鄰床打量了下許年,又問:“長得蠻漂亮,結婚了嗎?”
“彆說結婚了,連個男朋友都沒有,整天守著她那個蛋糕店。”叔母翻著袋子,拿了幾個橘子,遞給鄰床及家屬。
“現在的女孩子啊,都這樣,我一個表姐的女兒,三十了,也是不結婚,急死人了。”
叔母邊剝皮,邊搖頭歎:“你說,一個女孩子,那麼要強乾嗎呢,還不如趁早嫁個好夫家。”
對方笑著,“時代不一樣咯,念她們念多了,她們還要急眼,講我們老古板。”
“她主意大了去了,才不會聽我的。”
許年忽地離座,拿起開水壺,也不管裡麵其實還有水,隻想離開這裡,“我,我去打水。”
走到門口,猶聽到叔母的聲音:“看吧,說她,她可不樂意聽了……”
到開水房後,許年抹了把臉。
把水壺放到龍頭底下,擰開,沒料水出得太大,四下濺開,她猛地縮回手。
恰好有人進來,幫她關上,提醒她:“這個龍頭鬆,要擰小點。”
許年低聲說:“好,謝謝。”
好心路人接完水,便離開了開水房,她還立在原地。
手背被燙紅了,鑽心的疼。
鋪天蓋地的無力如海嘯,瞬間淹沒了她。
一心想離開陽溪的她,依然被現實絆住腳,繩的那端連著叔叔一家,他們會以各種形式,把她拽回來。
可又能怎麼辦呢。
人一生下來,就要經受痛苦、匱乏,逃得了一時,也有在未來等著的,要挑個“好時機”,給人打得措手不及的糟糕的事。
果真是,人生關,關關難過。
許年接滿開水,找值班醫生問了下叔母情況,才進去。
叔母不想吃醫院盒飯,嫌難吃,許年便去外麵買。
醫院附近開遍各種快餐店,她打包了一份烤鴨飯和排骨湯,剛出店,看見一道半生不熟的人影走過去。
上高中的時候,大家都穿校服,可她總能一眼認出他的背影。
人群裡,高挑又奪目。
這幾年,經常在社交平台刷到一些帖子,討論說,暗戀一個人,是十七歲的遺憾,是青春過去,無法釋懷的回憶,是遇見他時,死寂的心怦然的瞬間。
當時,她想到的隻有陳致,沒有楊靖宇。
可能,對於她來說,真正承載了她少女情懷與隱秘心事的,獨他一人。
也許是這樣的深刻的執念,讓她認出來他。
即使他已經變了很多。
陳致的步子邁得又快又大,跟上很容易被他發現,許年猶疑了兩秒,選擇遠遠地綴在他身後。
醫院人流量大,險些要跟丟他時,見他進了門診部。
他生病了嗎?
她腳步驀地停住。
明明前天看著還好端端的啊。
不過也跟她沒關係了。
許年回了婦科,把飯給叔母,隨後坐在一旁削梨子。
她一直就長得不醜,隻是高中不擅打扮,還有些稚氣未脫,如今長開了,五官雖不變,但出落得愈發精致秀氣。垂眼安靜地坐著,身上自有一種恬淡溫柔的氣質。
叔母看著她,忽然說:“你跟你媽媽長得很像。”
聞言,她抬起頭。
“越大越像了,性子也是。”
叔母回憶著說:“你媽當時和你爸談戀愛的時候,大家都說她怎麼找了你爸,但他們結婚之後,你爸對她好得沒話說。懷你的時候,你媽說想吃糖葫蘆還是豆花,還下著雪呢,你爸大老遠跑去買。”
也許是因為遭遇家庭重大變故,也許是因為身體越來越差,叔母近兩年越來越愛提當年。好的壞的,不厭其煩地提。像嚼甘蔗,嚼到最後,都會變得索然無味又乾澀不已。
但這些關於父母感情的事,許年確實不曾聽說過。
至少她記憶裡沒有。
“那會兒窮啊,你爸要賺錢養你們娘倆,想出去打工,你媽說行,她一個人帶你帶了兩年。後來聽說有人以為你媽喪偶,想追她,你爸立馬跑回來了。”
聽到這裡,許年不禁一笑。
爸爸當年還吹牛,說是媽媽離不開他,媽媽笑了,卻沒反駁。
“可惜啊,姓許的不知道是不是遭了詛咒,不然……”
不然什麼?
叔母沒說下去。
麻繩專挑細處斷,噩運隻找苦命人,這句話,她已經用大半輩子去領會了。
但許年不信。
哪怕是被雪崩埋在底下,但凡留有一口氣在,也要努力地往外爬一爬。
不然,怎麼知道,不會迎接新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