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疏音有個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叫做謝家喬。
謝家喬流落在外好多年,十幾歲的時候才被父親尋回來。
謝疏音一直對這位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很有好感。一是因為她是獨生子女,非常羨慕有兄弟姐妹的家庭,二來是聽說哥哥流落在外過得很是艱辛。
於是這位親哥哥被接回家的第一天,謝疏音便將自己最喜歡的洋娃娃送給了他。
兄妹倆的關係一直都挺好,謝家喬在外出差回家會給她帶當地的特產,謝疏音在校榮獲獎勵也會第一個跟謝家喬說。仿佛兩人像是從一個娘胎裡生出來的一樣。
事情的轉變要從幾個月前說起,父親謝泰初突然在一個雨夜裡向警方通報謝疏音母親多年前密謀殺害了謝家喬的母親。謝疏音趕回家時,隻看見父親那冰冷的嘴臉,字字句句說她是‘殺人犯的女兒’。
與平時那個溫柔慈愛的父親相差甚遠。
她以為父親實在開玩笑、以為一切都是惡作劇,但事實就是,母親承認了一切是她所為,是她見不得彆的女人靠近他,所以才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一時之間,世界崩塌。
慈愛的母親為愛殺了謝家喬的母親。父親籌謀多年,隻為了今天的複仇大計。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她母親的存在,從小生活在金字塔裡的人,應該是謝家喬,而不是她。
父親對她的愛成了計謀中的一環,母親也並非表麵上看起來那麼善良。謝疏音崩潰大哭,不敢相信這會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她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斷質問,若她的母親是殺人犯,那她是什麼?
如果父親在她還沒出生,就開始謀劃著將母親送進監獄,那她出生就是帶著詛咒來的,那她出生意義是什麼?父親在她麵前假扮了那麼多年愛她、寵她的樣子,都是為了複仇嗎?
諸多的問題如潮水般朝著她湧來,她理不清、分不清。
唯一能夠理清的就是,她沒臉在這個家裡待下去了。父親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寵愛她了。
這個家,他唯一愛的人,隻有她的哥哥謝家喬。
於是她心灰意冷的回國,斷掉了跟家裡所有的聯係,窮到要找周韶川這樣的人借錢度日。
期間,謝家喬給她打了無數電話、發了無數短信,告訴她父親依舊愛她,可她敢相信這樣的話嗎?
她越是冷淡、越是平靜,就讓謝家喬越是擔心,隻能將她托付給周韶川。畢竟周韶川不是謝家人,在圈子裡是出了名的‘位高權重’,有他保駕護航,謝疏音在國內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晚上六點,謝家喬回國,周韶川特意在宜港會所裡接待他。
他生平沒有彆的愛好,就喜歡品酒,特意拿了一瓶龍舌蘭萊伊925,端著酒杯走到謝家喬跟前,說道:“這次回國要做什麼?”
謝家喬將拐杖放在旁邊,“主要是做一些市場調查,不會停留太久。”
市場調查這種東西,一般都是由公司金融小組的組員去完成,能夠驚動得了像謝家喬這樣級彆的人出馬,不會是小項目。可周韶川在這圈子裡混,也沒聽到國內有什麼項目,值得他大老遠從國外飛回來調查。
他笑著說:“你跟我之間還說這種話,是不是為了那小家夥來的?”
謝家喬沉默片刻,小心翼翼試探:“她最近怎麼樣?”
“嗯,比之前好多了。”周韶川一邊開酒塞,一邊說道,“回國三個多月,一直不肯要我的幫助,這兩天大概是撐不下去了,跟我提了點要求。”
謝家喬聽完,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他,“音音從小錦衣玉食長大,離開家的時候,什麼都沒帶,什麼也沒要,這筆錢——”
“我跟她接觸不多,但能感覺到她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周韶川把銀行卡推回去,“她不會要你的錢的。”
“更何況她已經從學校搬到我家了,吃穿還能少了她?你就放心吧。”
謝家喬聽完,微微歎了口氣。
周韶川瞥了他一眼,“行了,小家夥比你想得要機靈多了,人聰明,遲早有一天會想通的。”
“她要是會想通,就不會這麼孤注一擲的回國讀書,千金小姐的身份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謝家喬望著落地窗外的景色,“她就是打定主意,要跟我們謝家,一刀兩斷。”
*
周韶川回來得晚,九點多抵達迤山公館,四周一片靜謐,他扯了扯領帶,略有些微醺的坐在沙發上。
靜悄悄的樓梯口,一雙嫩白筆直的雙腿站在那裡
往上看,一件寬鬆的印花上衣,被她穿出了模特的氣場,胸前鼓鼓囊囊的一團,令人遐想萬千。她雙眼略有些泛紅,雙手抓著衣服的兩側,似乎在糾結該不該問。過了半晌,才問道:“三叔,你見我哥了嗎?他跟你說什麼沒有?”
周韶川看著她,笑著問:“你不是不想知道嗎?還問。”
他衝著她招手,“過來我看看,是不是哭過了?”
謝疏音快速的擦乾眼淚,光著腳走到他跟前,像麋鹿般的眼眸裡盛著天真與純潔,“我沒哭,山上蚊蟲太多了,飛到我眼睛裡才紅的。”
周韶川輕笑一聲,也不忍心拆穿她。
他多喝了點酒,渾身的酒味彌漫著。謝疏音扭頭打量四周,發現放在一旁的棋盤,晶瑩剔透的棋子散發著淡淡的光澤——這是瑪瑙雕刻的棋子,並且還是出自大師之手。
“三叔,你會下圍棋嗎?”
周韶川睜開微醺的眼睛,“會一點點,要不要來一局?”
“好。”
謝疏音走到棋盤對麵,抱著膝蓋坐下,一隻手拿起黑棋,“分先。”
周韶川搖頭,“不,讓先。”
謝疏音也不再推辭,拿出一枚黑棋放在右上角的位置,把左上角留給對方,表示尊敬。
周韶川笑著說:“我聽你哥說,你的棋藝是你小姨教的,下得還不錯。”
“一般般吧。”謝疏音單手抱著膝蓋,坐在冰涼的地上,下巴抵著膝蓋說,“我對下棋不是很感興趣,偶爾會下一下。”
周韶川坐在沙發上,單手的手肘撐在腿上,另外一隻手執棋,他居高臨下的看著謝疏音,說道:“其實下棋跟做人是一樣的,你看,如果我把棋下在這,棋局就成了‘共活’,你下在這,你剩一口氣,我下在這,我也剩一口氣,到時候我們倆在剩下的點位執棋,我們都會死,最好的辦法就是誰也彆下在這,求彆的路徑。”
謝疏音微微仰頭看著他,就看見他那雙漆黑的眼眸裡盛著淡淡的微醺,“你父親跟你母親‘共活’了那麼多年,誰都不願意在死局裡下子,畢竟這盤棋,還有做活的可能,不是嗎?”
謝疏音擰眉,“你是在安慰我,還是開導我?”
“作為長輩,跟你聊聊棋。”他骨節分明的手夾起一顆棋子,落在盤上,“我不太喜歡管彆人的家務事,但是你年紀太小了,就像是你坐在地上下棋,跟我俯瞰全局的角度就不一樣。”
周韶川的話在謝疏音的心裡裂開了一道口子,如同涓涓流水,衝破最後堤防,徹底崩塌。
棋子落下,棋局分明。他以守為攻,似乎在用棋局告訴她——有些事,未必眼見為實。
她咬著唇,說道:“有什麼不一樣?我爸蟄伏那麼多年,親手把我媽送進監獄,是他親口跟我說的,我是殺人犯的女兒,我從他眼裡看到了厭惡和憎恨。”
“他娶我媽那會,就在算計她,算計我,他對我根本就沒有愛。”
周韶川聽著她略微極端的話,微微歎了口氣,“你看你的棋就跟你的人一樣,攻擊性太強,你看你這塊棋還沒活就敢下到這個地方,找死麼?”
他將棋子點在角位,竟化解了她的弱勢。
“棋局死了,還可以做活,但是人死了,就沒辦法再複活了。”周韶川夾著一枚棋子,意味深長的望著她,“你剛才問我是安慰你,還是開導你,其實都不是,我是——”
他把一枚棋子放在黑棋陣營,笑著說:“關心你。”
然後就放上兩顆白子,“我認輸了。”
棋局才下到一半,她的攻擊性太強,侵入對方的陣營太深,一心隻想破壞他所有的局麵,但這種時候專業棋手會考慮兩個問題,一是能逃得出來,二是被敵方封鎖後能做活。明顯,她隻想殺他,不想活。
可周韶川把這麼有優勢的活路讓給了她,點在了讓她出逃的位置。
她怔怔的凝望著他微醺的臉,聲音小得跟貓咪似的,“三叔……”
她麋鹿般的大眼睛,眨巴的望著他,似乎疑惑於他為什麼這麼做。
周韶川輕笑,似感歎:“我沒有讓你,我是真的下不過你。”他靠在沙發上,眼神迷離望著她,像是喝醉後的酒話,帶著微醺感,“你這麼小就有這麼高深布局的思想和才華,卻沒用對地方。”
“你要記住,遺憾時時刻刻都有,但抓住遺憾瞬間的機會卻不是常有的。”
這句話像是說給她聽,也像說給自己聽。
但不管如何,從這一盤棋上,讓他看到了這個純真漂亮外表下的狠厲與果決,她絕對不是外表上看起來的那麼單純天真。甚至在某些棋子上,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來謝家喬說的是對的。
這個小家夥,比看起來的要更加有魅力。
隻可惜啊,年紀太小。
他微醺的靠著沙發,經不住酒勁上頭,沉沉的昏睡過去。
而謝疏音看著他沉睡的容顏,清澈的眼眸似乎在考量著什麼。
*
當天晚上,謝疏音就做夢了。
夢裡,她躺在床上,周韶川穿著鬆垮的襯衫朝著她走來,她輕輕的喊了一句‘三叔’,就被他一把抱在懷中,他身上杜鬆木的香味好聞極了,一點點引誘著她。雪白柔嫩的雙臂就這麼纏住他的腰,乖得像貓兒一樣,“三叔,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