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暮死18 “我一個都不喜歡。”……(2 / 2)

裴令宣愣了半分鐘,冷下臉道:“你有什麼毛病?”

“何必呢?一部電視劇男二,不值得。如果你拍不了,那是劇方的損失,我會把你推薦給更好的導演。”

“停。”他先轉移視線平息情緒,然後坐到床邊,盯著明伽說,“我不清楚你是誰家少爺有什麼通天本領,你也不用告訴我。你說對了,我找你隻是為了打發時間,因為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太悶了。除此之外,我的事情和你沒有一丁點關係。”

明伽不想進一步激化矛盾,軟化態度道:“你一定要演這部劇的話,也不是不行……”

“我說的不夠明白嗎?我這輩子,最討厭被人拿在手裡,不管是被捧著還是被捏著,我絕對不接受,用不著你自作多情為我好。”

“好,是我不對。”明伽退讓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裴令宣聽著房門打開再關上,原有的困意和疲倦在這場預料之外的爭吵中消磨殆儘,他倒了半杯酒下肚鎮壓怒氣,站在窗前撥通麥邁的電話。

“喂?”

“為什麼瞞著我?”

“什麼瞞著你啊?你不是在拍戲嗎?這麼晚了還不睡啊?明天不早起?”

“少裝傻,程銘揚來找我了,為什麼不一早跟我說這部戲是他投的?喻孟給了你多少錢?”

“什麼錢不錢的,令宣啊,彆把話說的太難聽了,搞得好像我出賣你一樣。你聽我說啊,當時你和小孟還沒分手,以你們倆的關係,他有好資源想著你那是應該的,而且你受之無愧啊,我沒理由拒絕他嘛。等會兒,你說程總去找你了?他和你說了什麼?難道是你們分手小孟反悔了?嘿這小子,心眼兒比針尖還細。”

“我被你害慘了,喻孟現在拿他舅舅壓我,等著我去向他負荊請罪。你是我經紀人,你說,我去還是不去?”

“你是我祖宗,我哪兒敢給你做主啊?我隻能跟你說,令宣,眼光要放長遠。這個圈子裡最不缺有天賦才華的人,但能出頭的就那麼一小撮,不要為賭一口氣錯失良機。有的苦頭,彆人吃不了,你能忍,那贏家就是你。作為你的經紀人,我當然是希望你能低個頭,但我也曉得我說了不上算,你不願意誰也逼不了你,你自己衡量,好吧?”

裴令宣太陽穴突突跳,頭痛難忍,他在房間裡徘徊一圈,說:“你幫我個忙,我要見陸真鴻,就這兩天。”

“啊?你還真敢啊……不是,兩天也太趕了,我未必約得到時間啊。”

“我不管,你欠我的。要是辦不到,我們恩斷義絕就此分道揚鑣。”

“你這……”

不等那頭說完,他按下掛斷鍵,丟了手機倒進床中央。

在此之前,他總是有意無意地以一種輕視、睥睨的目光去看待林子晗和金雅那樣的人,他自視甚高,理所當然地認為一切際遇和機會是他命裡帶著的,他有,隻是因為他是裴令宣。可今晚的現實擊碎了他淺薄的認知和幻想,他和他們沒什麼不同,他得到的並不是他自己爭取來的,而是旁人施予的。

他可以辭演以示清高,也可以放低姿態委屈求全。然而這兩者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要更高、更高,為此他情願先將頭埋進塵埃。

***

內地影壇現存的泰鬥級人物有三位,鄧聞生、陸真鴻、寧勤。三人共同出生於上世紀50年代,聯手締造了80年代開啟的中國電影黃金期。其中,陸真鴻不僅是華語電影史上最重要的導演之一,也是著名的翻譯家、作家,由其改編創作的電影《浮沉》曾斬獲多項奧斯卡提名並拿下最佳外語片獎。

裴令宣的代表作《劣馬》就是改編自陸真鴻年輕時寫下的同名短篇小說,由作者親自操刀參與編劇和執導拍攝。但影片還未上映,陸真鴻便病倒了,確診為肺癌中期,後因入院接受手術治療,而缺席了當年的頒獎典禮。

若論情分,他和陸導也算有一些機緣。

陸真鴻曾在電影幕後訪談中講述道,《劣馬》這個故事他幾乎已經放棄了,那是他年少時寫給少年人的夢;可如今他老了,少年意氣已離他遠去。直到他參加某一年的電影節晚會,看見了頒獎台上的裴令宣,十六歲的裴令宣,眉目清雋端麗,眼神靈動狡黠,手捧著獎杯侃侃而談,小小年紀卻風度迷人。

這一幕天之驕子加冕的名場麵不僅傳為一段影史佳話,同時烙印在了台下萬千觀眾心中;陸真鴻泯滅的創作欲就此複燃,他決定將早年間魂牽夢縈的,有關飛鳥與奔馬的故事搬上大銀幕——甚至免去了試鏡和試演環節,反正裴令宣演不了,也沒有彆人了。

故事是好故事,導演也是好導演,但這部戲的拍攝經曆是裴令宣人生中一場難忘的噩夢。他一直認定是他不夠好,陸導才會那麼苛刻嚴厲地訓斥打罵他;可事實不是那樣,他所遭受的不公與苛待,隻是因為他飾演的角色需要一個憔悴低迷的精神麵貌。化妝營造不了的細節,就要用他的親身體驗來彌補。

為幫他構造孤立無援的信念感,陸導還安排了場外助力來加深他的痛苦,拍攝周期11個月,有將近6個月的時間,陸導的兒子陸瑋琛都待在劇組和他同吃同睡;欺負他對陸公子而言或許是蠻有趣的事情,他們打了無數次架,打到你死我活的階段,陸導就會派人來叫他去上妝,趁熱打鐵拍關鍵的武戲片段。

陸真鴻從文,但絕不是典型的文人,其骨子裡的暴君做派早在二十年前顯山露水——陸導於90年代末在一份報紙上公開發表過“就算恨我也無所謂,以後再也不和我這種導演合作也無所謂,我隻要效果”的驚人言論。

裴令宣靠這部片子拿獎拿到手軟,所以沒什麼資格去恨導演,權當是為藝術獻身。不過殺青後他果真沒再和陸導私下聯係過,去醫院探望也是全劇組一同前往,除了場麵話一句不想多說;有的人還拿這事兒編排他,白眼兒狼、喂不熟、忘恩負義雲雲,怎麼難聽怎麼來。

白眼兒狼,好吧,也沒說錯。他現下走投無路,不得不想起這座大靠山;但是人家願不願意讓他靠,目前還是一道懸而未決的難題。

陸真鴻近幾年深居簡出,這陣子在京郊的園子養病,外人想見一麵難如登天。麥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幫他約到周四下午的時間。

明伽的一腔孤勇無畏,在得知詳細地址和主人名諱的一刹那間泄氣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就不陪你進去了。”

“還沒見著人你就打退堂鼓了?”裴令宣不在意他去不去,這種丟臉的事有人陪著他還怕施展不開,明伽不去正合他心意。但怯場的小孩真好玩兒,他沒忍住逗了逗:“對了,鄧、陸、寧,這三位中國電影的豐碑,你最喜歡誰啊?”

“我一個都不喜歡。”明伽想也不想地說。

“不愧是你。”裴令宣拍拍他的肩膀,“華語電影的未來就靠你了,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