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都該死地在她的審美裡(1 / 2)

霓虹夜 薑厭辭 5920 字 3個月前

很不巧,第二天柏林的天氣稱得上糟糕,雨綿延不絕地下著,一直下到第四天才有轉晴的跡象。

虞笙窩在酒店房間裡邊看劇邊等著菲恩的消息,手機卻一直沒有動靜,她隻能當他已經對他們的見麵失去了興趣,當然這很合乎情理——

一個各方麵都出眾的公子哥,身邊自然不缺人簇擁、追捧,他要是成天隻圍著她一個人搖尾巴,才是不正常到了極點。

不過她也沒法完全鬆口氣,照著這人之前不走尋常路的種種行為來看,她不能保證他會在哪天不帶征兆地蹦到她麵前,再來句足夠讓她跌破眼鏡的言論。

不服輸的性格本身趨勢她不願在他麵前失了儀態,於是她將一顆心吊起,以便應對他的突然襲擊,卻忘了這才是真正落了對方的套。

這一提防就是一上午,虞笙遲鈍地反應過來自己被一個不受控的人牽著鼻子走了這麼久,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一巴掌。

她關掉電視機,強迫自己沉浸式地投入到工作中,不到半小時,她成功地轉移了注意力,將菲恩和那該死的一夜情事件扔到九霄雲外。

從成堆的資料和她親自編撰的劇本裡抽身而出是三個小時後的事。

早就過了飯點,她餓得饑腸轆轆。

不想把不必要的錢花在溢價嚴重、口感卻一般的酒店餐上,她決定找個烘焙店完成一次消費降級。

出門時天雖然已經放晴,但風很大,空氣濕度也不低,氣溫驟降,光裸的肌膚迅速泛起雞皮疙瘩,她一把將衝鋒衣外套拉鏈拉到頂,領口豎起,擋住半截下巴,長卷發紮成利落的高馬尾,被風吹得一晃一晃。

不一會,虞笙找到了她在德國留學期間最愛的一家烘焙店,也是柏林有名的網紅店“zeit fir Brot”,那會不需要排隊,麵包種類剩的也不少,她在核桃肉桂卷和蘋果肉桂卷裡選擇了後者,搭配一杯無糖冰美式。

美式的澀味和蘋果的清香恰好中和了糖霜、乳酪的甜膩感,她一次性吃完了整個肉桂,正準備離開,一個偏眼,看見一道眼熟的身影,瘦瘦單單,穿著黑衣黑褲,帽子兜在頭頂,背壓得有些低。

抑製不住的頹唐氣質,讓虞笙眯眼多看了會,隔著一段距離,她勉強看清他的臉,走近後,看得更清晰了,連同他眼下的兩團青黑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嘴唇乾燥得起皮,整個人的狀態看上去很糟糕。

現在還不到可以正麵交鋒的時候,虞笙不動聲色地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從他身側路過。

這次艾樂客依舊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目光發散得很遠。

虞笙最終在他的五米外停下腳步,順著他目光聚焦的方向看去。

複古的紅漆電話亭旁站著一個金發碧眼的年輕女人,五官立體精致,不怕冷似的,穿了條吊帶連衣裙,裙擺頻頻拂過她的小腿肚。

她看著苗條,手臂、腿部卻不乏勻稱的肌肉,美得張揚又健康。

直到她走後,艾樂客的視線也沒抽走,而是看得更加入迷了。

虞笙匪夷所思,那裡一個人都沒有,隻有一排成衣定製店,他到底在看什麼?

還是說他在想什麼?

之後連著三天她都在同一地點、同一時間遇到了艾樂客,他憂傷的神情仿佛已經焊死在皮肉之上,連眼睛眯起的弧線和嘴角下沉的弧度變化都精確到了隻能用微毫作為單位區分。

他的目光還是定格在那一塊。

一個不滿十八周歲的少年,怎麼會有這麼沉重的心事?

虞笙默默回憶了下他這十幾年的經曆,出生在美國唐人街,母親從事情|色交易,生父不詳,八歲時母親染病離世,他沒有家,之後近五年一直輾轉於唐人街各個陰暗潮濕的角落裡,吃的是各家餐館發餿的糟糠。

十三歲那年,被因巡演活動來到唐人街的奧裡昂,也就是現在的劇院主人、艾樂客的養父偶遇到。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奧裡昂起了憐憫之心,將他帶回柏林。

艾樂客不想隻做一個吃白食的廢物,一到柏林,他就開始學著在劇院做一些最基本的打雜活。機靈的人做什麼上手都快,沒過多久,他就成為了大人口中的“good kid”。

後來一次機緣巧合下,他代替受傷的演員上台演出,那隻是一個不起眼的配角,甚至沒有一句台詞,他散發出的光芒卻不遜色於其他任何一名主角。

奧裡昂發現了他的閃光點,開始重點栽培他,三年前決定收他為養子。

艾樂客沒讓他的父親失望,他完美地消化了奧裡昂派發給他的每一個任務,給每個角色賦予它們獨一無二的靈魂。

不知不覺中,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越來越複雜,是親密又疏離的父子,是救濟者與被救濟者,更是伯牙與鐘子期。

奧裡昂年事已高,兩年前做了場手術,病治好了,但也落下了後遺症,慢慢的,有不少傳言說他會將劇院交到艾樂客手上,在艾樂客成年前,由他的二女兒艾米莉亞暫代理事一職。

這就意味著在不遠的未來,艾樂客還得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扛下整個劇院的興衰存亡。

這樣看來,好像他的生命裡也確實沒有那麼多值得他開懷一笑的事,或許隻有在舞台上演出——還得是沒有艾米莉亞在場的演出,才能讓他獲得短暫的暢快與解脫。

虞笙再一次開始懷疑艾米莉亞發起這次委托的真實目的。

-

"Hey ,what are you looking at?"

耳邊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艾樂客一怔,他條件反射地扭過頭,對上一張陌生的亞洲麵孔,看上去二十多歲,紅唇上揚,笑容明媚燦爛。

艾樂客確信自己從來沒見過她,當下皺起了眉,雙手插進帽衫口袋,跳下圍欄的同時用英語回了句我不認識你。

這話在這種情境下更像在反問:你為什麼要來跟我說話?

和孟棠形容的一樣,這男孩身上長滿了脆弱的刺,全都紮在他最敏感的部位。

虞笙當作沒聽到,問他是不是中國人,會不會說中文。

艾樂客頓了好幾秒,慢吞吞地轉過身——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沒想撇開這莫名其妙的人獨自離開,他隻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她正常交流——他很少有和陌生人交流的經曆。

“你是中國人?”他一字一頓地用中文反問。

“是啊。”虞笙說,“看樣子你也是。”

艾樂客輕聲說:“不算完全是。”

虞笙沒搭腔,重新問了遍:“你剛才在看什麼?我經過這地方好幾天了,每天都能看見你對著櫥窗發呆?櫥窗裡的衣服就這麼好看?你是想買來送人?Girlfriend?”

三天下來,虞笙總算明白他在看什麼了,是櫥窗裡的紅色禮裙,做工看上去精細,價格應該不菲。

艾樂客臉色變了變,聲音輕若蚊蠅:“沒什麼。”

他匆匆離開,頭也不回。

虞笙微微眯眼。

當天晚上,柏林又開始下雨,直到第三天,雨才停。

虞笙又去了那家zeit fir Brot,還沒進店,就被人攔住,“你昨天為什麼沒有來?”

聽不出興師問罪的成分,語氣反倒有些小心翼翼。

虞笙頓了下,故作詫異地反問:“你該不會昨天等了我一天?”

艾樂客彆扭地彆開了眼。

虞笙笑笑,“你前天就這麼走了,我以為我說錯了什麼話,你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了。”

艾樂客沉默了很久,才重新看向她,“我身邊的人隻說英語和德語,我已經好久沒聽到過普通話了。”

虞笙誇張摸了摸下巴,片刻做出恍然大悟的反應:“你是覺得我帶給你親切感了,所以想再見到我,跟我說說話?”

男孩又開始彆扭,垂下眼簾,若有若無地從喉間擠出一聲嗯。

虞笙挑了下眉,指著不遠處的烘焙店,將話頭岔開:“坐著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