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晏溫不擅長撒謊,憋了好幾天,臨出門前在陳柏言的詢問下,把自己和齊斯遠約定學習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陳柏言不解地問:“為什麼不找我?”
晏溫:?
陳柏言接著問:“我成績比他好,排名比他前,和你住一起還方便,為什麼不讓我給你補習?”
晏溫卡殼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當初他想要提高成績,立馬就想到了齊斯遠,壓根沒考慮過陳柏言。
可如果他這樣說出來,陳柏言應該會不高興。經過朝夕相處,他發現陳柏言有很多小情緒,但不在明麵表現出來,而是在各種事上找麻煩。
例如,前天中午,齊斯遠來找他去飯堂吃午飯,陳柏言刻意坐到齊斯遠旁邊,抬手時總是“不小心”撞到齊斯遠,然後一臉冰冷地道歉。
例如,昨天早上,齊斯遠給他帶了一份家裡做的早餐,兩人習慣性地在走廊分享,陳柏言閒得慌似的在他們後麵晃來晃去,最後控訴早餐味道大,飄到班裡影響同學學習了,請齊斯遠帶著早餐(滾)回自己班。
再例如,他和倉鼠小溫玩,忽視了陳柏言,倉鼠小溫被故意找茬,以沒在指定地點拉屎為由,罰它麵壁思過半小時。
諸如此類,短短幾天,數不勝數。
陳柏言執著於答案,晏溫為防傷及無辜,隻好胡謬一通。
“因為齊斯遠他……他比較了解我,對,他了解我的優缺點,精準查漏補缺。”
他說的是事實,他們談戀愛前接觸不多,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長,陳柏言確實不夠了解他。
他說了實話,卻紮了陳柏言的心。
陳柏言垂下眼睫,像淋了雨的小狗,渾身濕答答的,可憐又失落:“我也想了解你。”
晏溫最頭疼陳柏言這副表情,會覺得自己對陳柏言不夠好,默背了一遍備忘錄裡摘抄的男友法則,內心自責不已,握住他的手,無比誠懇地對他說:“以後有的是機會。”
陳柏言與晏溫深情對視,借勢順著杆子往上爬:“其實我有一件事,一直很想問你。”
“你問。”
“你為什麼要裝成績不好?”陳柏言說,“我看過你寫的作業,基礎不差,按正常水平發揮,不可能考成年級倒數第一。”
晏溫抿嘴沉默。
陳柏言卻步步逼近,用爐火純青的綠茶表演法則攻略他:“不能告訴我嗎?我上網的時候看到一個帖子,其他情侶平常都會互相說一些小秘密,增進感情。如果對方不願吐露心聲,可能是因為彼此之間還不夠信任。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再努努力,爭取早點讓你能夠信任我依賴我。”
說完,他就要抽出手,卻被晏溫攥得更緊。
“沒有。”晏溫的聲音很小,“沒有不信任你。”
他瞟了一眼牆上的鐘,看來這次要遲到了。
晏溫拉著陳柏言回客廳坐下,在晨光氤氳中,傾吐了自己的過往。
“因為想讓我爸關注我。”
他微垂著腦袋,麵容浸在熹微的朝暉中,顯得柔和乖順。
“我是我爸撿來養的,聽他說,我的親生母親把我扔在他家門口,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就走了。後來,我能夠記事了,從鄰居的閒言碎語中拚湊出了故事的另一半。我的親生母親是我爸曾經喜歡的男人的妻子,我爸勾引她生下了我。”
原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已經釋懷了,長大後每次想起他的身世也不再像當初那樣怨天尤人,顧影自憐。可當他在陳柏言麵前揭露這些難堪時,卻做不到無動於衷。
那是落在他心口的刀傷,血淋淋地剜去了一塊肉,埋下了沉痛的隱疾,終生無法愈合完整。
而多了七年閱曆的倉鼠小溫,更加能夠感同身受,荒寂和悲涼像憑空生出的觸手,拽著它往下墜落。
他是沒人要的孩子,以後他在乎的人會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他。
而他因為自以為是和不合時宜的倔犟,造成了太多過錯,將會在遺憾和懺悔中度過漫長而無望的餘生。
“長大後,我開始好奇我爸喜歡的男人是什麼樣的?慢慢地,這個疑問變成了,男人為什麼能喜歡男人?但我爸做事滴水不漏,從沒在我麵前露過餡,而且出門隻找女人。無奈之下,我就隻能靠自己了,剛好家裡有台老式電腦。再後來,我喜歡上了你,一不小心就被我爸發現了。”
晏溫一句帶過了被發現的過程。
“我爸的爸媽都指望著我給晏家傳宗接代,而我爸也是因為我有這個功能才收養我的,所以那天把我爸氣得要死,第一次朝我動了手。不過,我憋著一股勁,要跟他抗衡到底,死不悔改,可能是見治不了我,索性就不管我了。”
晏溫扯出一抹蒼白的苦笑:“你說我是不是有點賤呐?他管我的時候,我覺得他虛情假意,就是想利用我。他不管我時,我又覺得難受委屈,怨恨他不像一個父親。於是我就想出了這個法子來吸引他的注意,不過沒奏效。他對我學習方麵要求不高,以後能混口飯吃就行了。”
他那時還是小孩,需要很多很多的愛和關心,晏清不給他,他就隻能用自己的方式要。所以緊接著,他想出來了第二個方法,校霸頭銜臭名昭著,可晏清從未過問一句,就算被請去了學校喝茶,也對他視而不見。
除了每個月準時到賬的生活費,晏清好像完全當他不存在。
而現在,連生活費也沒了,從他做出選擇的那一刻,晏清應該就單方麵和他斷絕關係了。
陳柏言靜靜聽完,無言地側身抱住脆弱易碎的晏溫,大掌托著他後腦勺,安撫性地揉了揉頭發。
千言萬語彙成了兩句重若千金的諾言。
“我很愛很愛你。”
“我會對你好的。”
***
耽擱了時間,晏溫隻得快馬加鞭地往晝星自習室趕,還不忘去便利店買幾罐齊斯遠最愛喝的旺仔牛奶和他最愛吃的大白兔奶糖。
他有預感,他今天不是去學習的,而是去負荊請罪的,而且齊斯遠的心情可能不會太好,所以他還順走了倉鼠。
希望這三件法寶,到時候能起一點作用。
然而,似乎是他想太多了。
聽完他坦白和陳柏言的戀情後,齊斯遠隻是愣了一下,反應出奇的平淡,對他說:“我先冷靜一下。”
晏溫點頭,他雙手置於膝蓋之上,正襟危坐,仿佛對麵坐著的是教導主任。不過,麵對教導主任時,他能夠淡定從容,現在內心卻慌得很,就怕齊斯遠不給他解釋的機會,一走了之。
“我有很多問題。”齊斯遠竭力平複沸騰的情緒,不讓自己嚇到晏溫,但他一轉身,晏溫就把背挺得比尺子還直,一副受訓的樣子。
“放鬆。”齊斯遠說。
“好。”晏溫不敢動。
低頭認錯的第一步,首先態度一定要端正。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是同性戀的?”
晏溫想了想,說:“知道自己喜歡上陳柏言的時候。”
齊斯遠在心裡默默記上了第一筆賬——陳柏言把晏溫掰彎了。
“你什麼時候喜歡上陳柏言的?”
“初中。”為表真誠,晏溫劃了一個大概的範圍,“初二吧。”
初二,晏溫剛從哭唧唧的小奶包進化成會齜牙凶人的小狗崽,哪裡懂愛情?一定是陳柏言的錯。第二筆賬。
“你和你爸鬨掰,是因為他知道了你喜歡陳柏言嗎?”
“是。”
難怪晏溫性情大變,根本不是青春期叛逆的原因,敢情陳柏言才是源頭。第三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