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空曠的辦公室內回蕩著女孩刻意做作的夾子音,他望著高樓之下小巧如樂高玩具般的車流燈海,全程未發一言。
秘書汪林被電話那頭的女孩劈裡啪啦懟了個措手不及,總共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便又被拉黑了,隻好硬著頭皮上前,在男人身後五步的距離停住。
“......京總,受益人還是拒絕溝通,稍後我發一封正式郵件給她,然後再直接登門拜訪可能會比較好。”
“嗯,辛苦了。”
剛剛自己的表現有失水準,老板卻客氣體恤,惜字如金。汪林愈發惴惴。
即便他已經跟著這位新boss有一段時間,但每每聽到“請”、“麻煩”、“辛苦”諸如此類的字眼,仍然無法習慣。
起初汪林認為這位年輕的“資本三代”不過是剛剛回國,還不了解國情,又或是水土不服,難免矜持裝幾天樣子。然而整個Q2、Q3季度過去了,新boss仍然彬彬有禮、從不失態。
照理說對接受益人這種差事應該是下麵的投顧部門負責,若是集團高層親自對接,說明委托人或是受益人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汪林細細回想剛剛電話裡那個年輕女孩留給他的印象。
——剛畢業的女大學生,言語間透露著一種未經打磨的大膽與張揚,風趣幽默,聲音甜美,除此之外,似乎並沒有哪裡特彆。
至於這一單的信托金額,一億八千萬,對於普通人來說確實是個今生都遙不可及的天文數字。
可若放在ZXor這樣泰坦級的金融巨獸麵前,也不過一塊可有可無的小餅乾。
怎麼看都隻是ZXor眾多case中平平無奇的一單。
不過在家族信托這片暗流湧動、不透天光的海域裡,往往越是看似平平無奇的表象之下,或許越是隱藏著精彩紛呈的秘辛。汪林轉行入職ZXor不到兩年,已經深諳這個道理。
他正要躬身退出辦公室,忽然聽到Boss又開了口。
“等等。”
汪林連忙轉身,悄無聲息地上前,仍在男人身後五步遠的位置停下,站定。
“明天還是我親自去見受益人吧。”boss側頭淡淡道。
汪林驚訝抬起頭。
年輕男人轉身走到辦公桌前,垂手翻了翻古銅色金屬銘牌旁的絲絨台曆。
銘牌上用銀色楷體鏤刻著——“ZXor中國,首席運營官,京誠”,下方兩行小字分彆是英文與德語的釋義。
不待老板開口,汪林瞬間會意:“京總,您明天上午十點半有個和星投許總的線上會議,下午兩點在洲際有個峰會活動。如果您不準備參加after party,論壇預計會在六點鐘左右結束。”
“明天下午的論壇你代我出席。”
“好的,京總。”
京誠點點頭,重新背過身去,視線透過落地玻璃幕牆,不知在瞧著什麼。
水晶吊燈的光一束束迸濺在通體大理石磚的釉麵上,像夕陽灑落在私人花園的湖泊水麵。
沿著流線形的皓白牆壁,汪林悄無聲息地倒退出辦公室,輕輕掩上了那兩扇厚重的檀紅色柚木門。
***
徐金津下午的麵試依舊不太順利。
麵試官先是例行公事拋出幾個比較簡單的專業問題,然後後半程麵試的焦點便全都集中在了她過去一年半的gap上。
林秀娟病情惡化的時候,剛好是徐金津大四那年的夏天。
同級的同學們都在忙著找實習、參加校招會、準備考公考研,徐金津選擇陪在母親的病床前。
雖然她從不後悔這個決定,但現實卻不得不迫她承認,在人潮洶湧的應聘市場,自己已然錯過了畢業找工作的黃金期。
Hr顯然對於“照料患病親人”這樣的理由並不買賬,一邊興致寡淡地翻看著她的簡曆,一邊觀察起了徐金津的穿著打扮。
——一年半的空檔期,不管何種理由,都說明這個人的主觀意識強、不受社會主流規則約束;著裝精致、配飾考究,說明這個人的家境不錯,在職場上不好拿捏。
誰都不會傻到放著容易壓榨的應屆生廉價勞動力不選,反而給自己招進來個祖宗。
於是不出所料的,徐金津的offer又黃了。
這已經是她這個月麵試的第六家公司,她之所以能得到麵試機會,說來也離譜——她有京市的本地戶口。
這是部分企業用人時的優先考慮條件。
徐金津今天的手氣不好,麵試順序抽簽抽了個最後一名,等輪到她時已經日落黃昏。
麵試結束後,她一籌莫展地和寫字樓的下班人群一同擠向密不透風的下行電梯,在路邊等了半個鐘頭仍打不到車。
滴滴排隊一百多人,於是最後隻好去擠晚高峰地鐵。
地鐵站的隊伍也排得像條分不清首尾的貪吃蛇,接連過去兩班地鐵都人滿為患,直到第三趟時,徐金津才終於勉強最後一個擠上去。
她身後的女生站在車下,懷裡抱著個過時的厚磚頭筆記本電腦,眼巴巴地瞧著她身上精致的小香風套裝,那眼神瞧得徐金津莫名生出種罪惡感。
也是,她一個沒班可上、明天不需要早起的人卻還要占個寶貴的位子。
她頭腦一熱,踩著細高跟跳下來,將車門旁那一點點的空間讓給了抱電腦的女生,站在紅線外,目送著地鐵呼嘯遠去。
然而此時的徐金津並不知道,接下來在家中有一場耗費體力的惡戰正在等著她。如果她知道,一定不會把這個位置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