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隻是照顧而已,並無其他。”宋窕話說得不快,三言兩語便訴清了她暈船梁城越送藥一事。
趁著複述,她自己也借此認真打量他們間的相處,種種事算來,他對她雖多有照拂,可應歸不到男女之情一列才對。
說不定也隻是看在大哥的麵子上罷。她如是想。
小狐狸挑起眉梢,試探問道:“外祖父不喜歡武將,僅是因為母親的事嗎?”
被她問住,陸老太師倒也不避諱,口吻平靜:“一半一半吧,我在京多年,倒也算看透了人情冷暖,武將升官之路雖快,卻又陡又險,稍加不慎便容易落得個滿門英烈,既然不缺錢財不乏富貴,我自是不樂意讓家中姑娘嫁與過去提心吊膽過日子。”
宋窕知這是老人家心疼女兒家,也明白外祖父說得不無道理。
這些能倒背如流的耳濡目染,其實也是她一直對武將世家敬而遠之的原因。
見氣氛稍顯尷尬,外祖母牽住宋窕的手,磋磨這玉白凝脂,提議道:“不如樂之明日與外祖母一道,去青蓮觀拜拜九天神明,你上次來趕巧碰上寺中大休,這次定不能錯過。”
宋窕喜歡外祖母的慈祥和藹,跟撒嬌似的抱住她,笑吟吟接話。
跟二老又嘮了些家常,夜深露重時才與紺青回了房間。
每年來琅琊二老總是會把這間最好的琉璃舍留給她,臥房外還擺了一排盆景,盆中秀麗皆是她最愛的紅海棠。
紺青也是頭一次見到赤如烈焰的海棠花,剛瞥見就走不動路了。
“姑娘,這花可真漂亮。”
宋窕駐足回眸,也笑了:“這是兩年前一位小哥哥送的。”
紺青來了精神:“可是姑娘的青梅竹馬?”
被她惹笑,宋窕好脾氣地糾正:“應該不算吧,就是幼年還住在琅琊時多有交集,碰巧在他家的私塾念了兩年書。”
像是為了映襯並非青梅竹馬,她又補上一句:“後來回京久住後便沒再見過麵,這紅海棠還是他先給了外祖父,外祖父又派人栽到這院子裡的。”
紺青哂笑:“我就隨口一問,姑娘解釋得還真仔細。”
小臉一熱,宋窕佯裝要打她。
入夜後冷意突增,掠過街角的風烏泱泱地襲來,發出了類似小孩受委屈的哭腔。
男人早換上惹眼的官服,胸口沒有繁雜的紋路圖騰,清一色的三公紫,但若仔細去審看,其實不難發現衣服的袖口偏鬆垮,略有些不合身。
“霍將軍遠道而來,恕下官有失遠迎。”頭頂烏紗帽的府衙老爺彎著脊梁,滿臉諂媚。
被喚作“霍將軍”的男人比他高了一頭還多,垂眸睥睨:“商縣令客氣了,不如先帶我去驗驗賬本,上頭催的急,咱可沒幾天時間。”
商縣令立馬答應,領著他走進府衙。
還忙不迭地讓他小心台階,那雙眼睛就差貼到男人腰間的和田玉腰牌上了。
幾天前他從遠在焰京的堂哥那裡得到消息,說就這幾日陛下便會派人到琅琊查有關私鹽一事。但最開始安排的明明是他表侄商自在,不知為何,一夜之間便換成了這位在炎州一役中立下軍功的霍赫。
雖說這霍赫也是朝廷新貴,但也不知金鑾殿上的那位怎麼想的,竟然心大到派一武官來查賬私訪,可真是笑話。
雖心中多有鄙夷不屑,但這位商縣令麵上的確裝得一手好孫子。
一進來就招呼手下人端茶倒水,恐怕不是顧及邊上還有師爺在,都要親自給這“霍赫”揉肩了。
“霍赫”歪坐在椅上,卻看都沒看那摞賬本,單手撐住半張臉,似笑非笑:“天色也晚了,不如商縣令先回去休息,我自己在這兒看。”
“那怎麼行呢,”商縣令笑嘻嘻的,本就綠豆大的眼睛立馬擠成條縫:“您是上麵派下來的,您都沒休息我等怎敢先離開,這樣,我們也不打擾將軍,就坐在邊上守著。”
熠熠燭光跳躍在他臉上,那雙漆黑的瞳稀罕地染上半數陰翳。
大手把玩著掌中的瓷杯,微微發力,刹那間就多了幾條裂痕,男人的語氣依舊輕描淡寫:“既然你也知道我官級比你大,那同樣的話,本將軍不想說第二遍。”
偷掃了眼那隻已經不能再用的瓷杯,商縣令吞咽一口,突然想起來幾個月前聽到的傳聞。
說這位霍將軍力氣大脾氣差,全軍營除了那位國公爺誰也不服,還差點手撕存心羞辱軍隊的俘虜。據說那晚雖無死屍,卻血濺門窗三尺不止。
又折腰說了兩句漂亮話,灰溜溜地就帶著師爺走了,還不忘關門撫慰。
見終於安靜,梁城越歎了口氣,瞥了眼堆積如山的賬策,心生煩悶。
他低語道:“早知道就不用霍赫的身份了,就這名聲,指定進不去陸老太師府,還不如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