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前一天發生了太多事,宋窕一沾枕頭就著了。
且一覺睡到了巳時。
醒來時看到天邊的豔陽還嚇了一大跳,問了鹿耳才知道,家裡人遷就她今天生辰,特地安排鹿耳不需要喊,讓她舒坦地睡到自然醒便好。
幸福來得太突然,宋窕突然想再鑽回被窩裡。
“好後悔,應該再多躺一個時辰的。”
鹿耳打趣道:“姑娘起都起來了,自然也是睡足了的,若再繼續睡,眼窩怕是要腫起來了。”
本就是隨口一說的玩笑話,宋窕自然不會真的賴在床上不起。
洗漱後踩著鞋履到梳妝鏡前,任由鹿耳給自己盤發插釵。
雖是生辰日,但其實與平常也沒什麼不同。府中不僅沒有張燈結彩大擺宴席,連個討人喜歡的花都沒開幾朵。
好似有意跟她過不去一般。
蹉跎半日,旭落西山。
宋窕趕在出城的最後時間坐上馬車,直奔城郊。
窩在馬車中數著時辰,終於在四周都沒了響動時才緩緩下地。巡視一圈,習以為常地走入這片僅有清暉照路的湖邊林。
腳下的碎葉殘枝被她踩得喀嚓作響,又偶有鳥雀撲扇翅膀的聲音,詭譎又靜謐。
“誰在那裡!”
看見立在湖泊岸邊的光亮,宋窕嚇了一跳,下意識揪住袖口,一顆心被七八隻手撕扯住,不敢放鬆。
緊接著響起的,是一道熟悉的聲音:“樂之?”
那人漸漸走近,在月色燈籠的照耀下,終於看清了那張臉,竟是梁城越。
梁城越提著芙蓉色燈籠輕盈走來,一襲淺雲色錦服,胸口處還繡有一麵纏枝花。男人健步如飛,沒幾息功夫就達至眼前。
宋窕鬆了口氣,又絞起手指:“國公怎會在此?”
“來釣魚賞月的。”
“……”
蹩腳的說辭連鹿耳都聽不下去了,她憋笑附在宋窕耳邊:“姑娘,要不咱們換個地方?”
她搖頭:“不必,每年都在這裡,換了地方恐母親會找不到我們。”
接過鹿耳臂彎裡的竹籃,她寬慰小丫鬟不必擔心,又小心翼翼地望向不知為何會現身於此的男人,承認還是有些不自在。
若照往年行事,鹿耳眼下應該留宋窕在湖邊,自己則回馬車邊靜待,但顧慮到這次與以往不同,警惕性地看了男人一眼。
宋窕生笑:“沒事的,我與國公熟識,而且他跟大哥也是好友,放心。”
鹿耳這才乖乖回去。
見沒了耽誤事的人,梁城越也輕鬆不少,直接問:“正值夜半子時,樂之來此莫不是來尋遊魂的?”
小姑娘嗔他一眼,不吭聲地擇了塊地準備乾正事。
見她不說話,梁城越也沒有自討沒趣,反而興衝衝地跟在她身後,見她從竹籃裡拿出一遝紙錢,也沒多問,自覺地幫她點上火。
對他這番舉措感到意外,宋窕問:“國公好像挺熟練?”
沒去猜這話是誇獎居多還是諷刺居多,梁城越如實說:“小時候我祖父總是睡到一半就喊我起來祭拜先人,都是讓我找東西起火,習慣了。”
這童年,還挺彆致。
小狐狸勾起唇角,接過小小一簇火苗,點燃幾張黃嘏紙。
每年她都會趕在亥子交替的時辰來城郊燒紙錢,而在地府收她心意的人,便是母親。
宋窕對母親沒有概念,因為在她出生第二天,甚至是半個時辰後她便因難產血崩而死。據父親說,她走時麵上還掛著笑。
這些年從幾個哥哥口中也得知,母親是很溫柔和善的人,正是心中有善念,才會視皇後姨母為親生胞妹,甚至不惜親自教習。
也是因為懷著一份慈悲心腸,即使知道生她是鬼門關中的獨木橋,還是毅然決然選擇賜予她見見凡塵俗世的機會。
她經常會去母親生前居住的院子,有時一坐就是一個下午,也不做彆的事,就盯著牆上的仕女圖發呆,因為父親說那副畫是最像她的。
不知不覺,她埋著小臉,心裡憋悶極了。
見火逐漸要被風吹熄,梁城越丟了幾片枯葉子供它續燃,冷不丁問:“師雋他,是不是不會叫你的小字?”
話音未落,剛聽見那個名字宋窕就抬起頭。
好似有點慌:“你、你怎麼這個表情?”跟被欺負了似的。
男人走近一步,俯首看她,目光炯炯,又重複了一遍問題:“師雋是管你叫你阿窕的對吧?”
“是啊,怎麼了。”宋窕歪頭,沒理解他的意思。
男人的聲音軟了下來:“可我喊你樂之,跟所有人的叫法都一樣。”
“嗯……所以國公的意思是?”
“我也要叫你阿窕。”二十三的大人,活脫脫像個無理取鬨的小孩。
宋窕有些無奈,可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抬起手輕輕拍了下男人的頭。
因為是額前,軟趴趴的頭發手感很好,笑著回他:“剛剛不還說不想跟他人叫的一樣,這不是又跟師雋哥哥一樣了。”
“不一樣。”
梁城越脾氣好地縱容了那番舉止,若無其事地糾正:“我要讓他明白,在你這裡,他不是唯一,我也可以是特殊的那個。”
那雙鳳眸太過炙熱,宋窕的心不自覺就漏了一拍。
心窩深處,好像有個想要冒頭的家夥摩拳擦掌準備橫衝直撞,仔細一看,發現是隻小鹿。
這種感覺,好奇妙。
怕被瞧出端倪,她又飛快低下頭,含糊不清地說:“那你也叫阿窕好了。”
終於,有人被捋順毛了。
他隨口謅了個理由,說小狐狸手法不對會燙傷自己,揚言要給她做示範,輕輕鬆鬆就攬過了燒紙錢一事。
宋窕乖巧地坐在一邊看,好像還真發覺他跟自己的不同。歪頭認真看,竟也入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