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忘了一件事。
當一個人很認真地去做或者去想某件事時,會餓得很快。
聽到這陣細微的動靜,梁城越啞然:“餓了?”
羞紅了臉的小狐狸頷首,不好意思說話。
放下其餘的紙錢,男人不知從哪裡翻出一隻小小的布包。
將四角兩層布料解開,裡麵正規矩躺著兩隻乾皮薄餅。
“不知道這東西你吃不吃得慣,”梁城越有些猶豫,畢竟這玩意彆說味道,就長著一張難以下咽的臉:“這是芝麻餅,不過是北疆城域特有的風味。”
招人的狐狸眼泛著晶瑩光澤,她起了好奇心:“你不是都回來兩個月了嗎,怎麼還隨身帶著北疆的特產?”
“這……有些難解釋,簡而言之就是陛下怕我過於思念北疆戰士城民,專門送來給我解解饞的。”
在心裡無助悲笑兩聲,他怎麼好意思說這是陛下給他和霍赫的“賞賜”,是怪他倆捅下這次簍子而特地送來的警示牌。
不僅有兩大推車的餅子,還有一道次日早朝就得上交食餅心得的聖旨。
而他這個時辰跑到城郊來,也是龍椅上那位的傑作,安排他這幾天每夜都要到此巡查是否有異狀。
耳邊有夜風拂過,臉頰上的燥熱消退大半,盯著那塊白淨的餅子,宋窕試探性地問:“我可以嘗一點嗎?”
男人點頭,但怕山珍海味的千金小姐心理預期過高,就先一步說:“就是很普通的農家味,比不得侯府佳肴。”
蔥白柔荑揪下一小塊,也就兩個指頭的大小,捏在指腹間看了會兒,慢條斯理地放進嘴裡。
這是梁城越第一次看著她吃東西,動作幅度很小很規矩,即使是在咀嚼也不會發出聲音。
明明就是一口粗糧餅,卻被她發揮出了高門大戶姑娘極致的優雅,賞心悅目極了。
但顯然,這味道讓宋窕很是難為情。
她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餅皮,又乾又澀,回味還帶了點酸苦,而且嚼起來也有些費勁,她甚至想吐出來。
但當著梁城越的麵,她又不好意思吐,但這味道實在也難以下咽,於是隻能皺起眉頭表達不滿。
被她的老實逗笑,梁城越道:“吃不慣就吐出來吧,我當初第一次吃這玩意可是一口都不想咽。”
聽見他給自己台階下,宋窕卻突然叛逆起來。
飛快地又猛嚼來了兩下,總算是把那一小塊咽進肚子裡了,她昂著臉:“怎麼說也是禦賜之物。”
將剩下的薄餅丟到一邊,梁城越涼嗖嗖地說:“這東西,焰京的狗看見了都嫌當窩硌腳,更何況是陛下,他老人家自己應該都沒吃過。”
想起他先前說的話,狐狸眼中浸上一層心疼:“你們在邊關打仗的時候,是不是經常吃啊?”
故意吊著她的情緒,梁城越欲蓋彌彰地說:“平時我們都會配點醬菜。”
“不過你懂的,北疆天乾風大,莊稼收成也不好,為了方便下口充饑,醬菜都是齁鹹的。”
燒紙錢的小火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滅了,周遭萬籟俱寂,連晝伏夜出的鶯鳥都不見蹤跡。
宋窕想象力突然豐富起來,已經腦補出了一幕幕北境風光,在那裡將士們都是連飯都吃不飽的可憐姿狀,好像還聽到了他們互相安慰彼此的鼓勵話。
她恍惚一瞬,愈加不知所措。
一直在觀察小姑娘表情的男人嘴角上揚:“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之所以第一次上戰場就拿了軍功,其實是因為當時是元帥的振國公答應我們,說誰先贏下一場,就獎勵後麵半個月可以把主食從這玩意兒換成饅頭。”
頭次聽他說有關戰場上的事,全然沒有緊張血腥的氛圍,反而被他談得笑料十足,宋窕盈盈笑出來。
兩隻小手搭在膝蓋上,溫馴地像隻垂耳兔。
“你……與尋常武將好像大不相同。”
月色沉沉,清貴俊美的臉橫生邪氣:“是嗎,那,哪裡不同?”
被他看得不自在,宋窕用食指繞起頭發:“很多啊,你比他們長得都好看,而且氣質也不同,你看起來其實不像武將,更像個搖扇翩翩的文臣貴公子。”
這話他可太受用了。
但梁城越非要去摳字眼:“那你說,我與師雋,誰更好看?”
宋窕一愣,被問住了。
狐狸眼端詳了那張臉頃刻,她歪頭,似笑非笑:“想不到國公這麼虛榮啊,還喜歡跟彆人比相貌。”
他故意回:“阿窕,這可就五十步笑百步了吧。”
他喚她阿窕。
明明與師雋平日裡稱得一致,可入耳後怎麼聽都覺得不同。語氣不一樣,心情不一樣,好像聽來聽去都是他喚得更順她心意。
軟趴趴的耳垂開始發熱,她佯裝不懂,故意低下頭,嘟囔一聲:“那還是你更好看。”
皎白的月光透過樹葉間的空隙零散灑下。
有星星點點正好落到了宋窕的肩頭,更襯得小姑娘肌色若雪,眼尾嫣紅。
喉結滾動,梁城越沙啞著嗓子:“阿窕,其實我……”
像是預感到什麼,宋窕都不敢聽完,急忙說:“國公與我大哥交好,應也是同我大哥那般謹言慎行。”
她在警告他。
要慎言。
這是第二遭聽見她拒絕,上次在馬球場,他是看熱鬨的外人,聽完全篇隻覺她有趣得緊。
可這次,他身處漩渦中心。
心尖如同活生生刺穿,又被踩在腳下碾碎。
哽著口氣,他轉了話鋒:“你大哥說,你並不想嫁給武將?”
“是。”小姑娘點頭。
“武將有那麼不好嗎,保家衛國駐守城邦的不都是武將嗎,為何還要被另眼對待?”
宋窕苦笑:“我從未覺得武將不好,恰恰相反,我很尊敬武將,可若是為了將來夫妻和睦琴瑟和鳴,我不敢同武將喜結連理。”
訴這番話時,她沒注意到自己相疊的拇指在微微發抖,像是被那胸口中顫巍巍的心臟附體般。
梁城越瞳色黯淡,一股疏離感頓時增生,夜色光線描出他挺拔流暢的側顏,卻是說不出的幽寂。
往日的神采飛揚變得麻木,還透著寒冽的神情,他沉著語調:“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