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臨溪已是晚上八點。

星星點點的燈火分布在鱗次櫛比的房屋之間，一向沉寂的臨溪也迎來了熱鬨的時刻。

隻是幾個星期不見，卻被二老的珍視襯托得如同久彆重逢。一見到孩子們臉上的皺紋都堆著笑意，恨不得把山珍海味都奉上。

“爸，媽，我都說了不用等我們一起吃，還給準備這麼多菜。”蔣尚雲無奈地幫婆婆布菜。

“我怕孩子們餓，乾等著沒事，就給他們炒點菜當夜宵，也好過空著肚子睡覺。”婆婆刻意把自己的期待說得輕鬆，生怕他們過意不去。

林清幼吃過飯坐在小賣部裡寫作業，隱約的汽車鳴笛聲越來越近，她緊張又期待，注意力逐漸分散。

陳錦踩著高跟鞋跨進小賣部，一眼看見女兒趴在玻璃櫃上寫作業，嘴角不禁揚起。女兒從不需要自己操心，想到這兒，陳錦一陣欣慰，也帶著笑意提醒： “把頭抬起來點。”

林清幼渾身一緊，頓時挺直腰再不敢駝背。

“你怎麼不在屋裡陪陪你阿公阿婆說說話？一個人待在這兒。”

“作業太多了，我怕寫不完。”林清幼站起來，手指無意識卷著卷子一角。

“剛考完試也有這麼多作業嗎？聽你舅舅說你這次隻放5天假，那不是要提前返校？”陳錦自然而然拿過她麵前的卷子。

這一幕令林清幼無比熟悉，喉嚨裡發出一聲緊張的“嗯”。

幸而陳錦沒有繼續問學習的事，指著卷子上的空白道： “寫完這張卷子就進來，彆熬太晚。你爸和弟弟等會兒進來，他們找地方停車去了。”

她說罷放下卷子，瞥見林清幼半乾的頭發順手想摸，而林清幼接過卷子已經坐下，完全沒注意到媽媽的親密舉動。

陳錦沒繼續停留，穿過小門進入院子。

林清幼暗自鬆了口氣，繼續坐下來加快寫題的速度。沒一會兒，又有人踩著昏黃的燈光進來。

她迎著麵前地麵的人影側目，看見一個有些熟悉的麵容。

路柏一隻腳踏進門裡，抬頭與坐在櫃台裡的人對視，她手上還抓著筆，眼裡透著疲累與勉強的清醒。

他退回腳步，將手裡夾著的煙狠狠嘬了一口，猩紅的火星在冉冉的煙霧中明亮後轉瞬黯淡，留下縷縷輕煙。

林清幼見他將煙頭丟在外麵，暗自慶幸阿公下午把一向堆在那裡的紙箱提前挪開了。

路柏拿著一大瓶汽水和一包鹽放在林清幼麵前，隨即抽出一遝錢邊數邊說： “再拿包紅盒的。”

見小姑娘怔住，他食指指著玻璃櫃下的煙敲了敲，耐著性子解釋： “這個。”

林清幼按照他的意思打開櫃子，那張寫了大半的卷子就攤在路柏麵前，上麵密密麻麻的解題步驟引起了他的注意： “寫作業呢？”

他沒指向的問題讓林清幼頓時局促，熟稔的語氣顯得兩人很熟悉似的。她盯著眼前這個叔叔的麵目，疑惑漸漸解開：五年前，他們還見過一麵。

路薇的爸爸，江赴的舅舅。

她心虛地點頭，數著他遞給來的錢計算著零錢。找零錢時聽見他繼續和自己搭話： “跟我外甥一樣大，他也在一中讀書。”

“嗯，叔叔，零錢。”林清幼雙手將零錢遞回去，心想著自己和他還在一個班呢。

但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江赴上完輔導課踏著晚霞回到家時，迎麵遇到帶著江念出門的成芳菲。

她牽著江念關上院門，滿臉慈愛地撫摸著女兒的臉，抬頭撞見江赴就在麵前。

他脊背挺得筆直，渾身上下都是疲倦的疏離。

“哥哥！”江念掙脫了媽媽的手歡快地撲向江赴，抱著他的腿不放。她年紀小，絲毫沒有因為江赴的冷淡而卻步。

江赴扶著妹妹，看了眼成芳菲客氣叫了聲“阿姨”主動破冰。

“我剛剛訂了外麵的餐廳，慶祝你妹妹考進了班級前五，你一起去吧？”成芳菲見女兒那麼黏著他，考慮了會兒開口。

聽到媽媽向哥哥誇自己，江念高興得搖頭晃腦，眼裡的得意讓江赴看得生羨。他這個妹妹在蜜罐裡長大，一次考試也值得全家當成一件大事慶祝。

“我在外麵吃過了，你們去吧。”江赴隨便找了個借口，不願意成為打擾她們母女溫馨時刻的不速之客。

成芳菲也不挽留，把江念拉回自己身邊，順便提醒他： “你爸航班延遲了，沒法按期回來。有事給我打電話，放假了記得早點休息。”

江赴點頭，客氣地讓開路，待她們母女走遠，他卸下書包，沉重的疲憊徹底占據了他的意誌。

家裡靜悄悄的，他在房間裡寫作業，伴隨著窗外沙沙作響的風聲，風穿過樹梢，枯葉挾著一陣夜間浸骨的涼意撲麵而來。

他站起來關上了窗，低頭瞥見一片卷曲的枯葉躺在堆得高高的試卷上。他拿下來，看到最上麵那張英語卷子上陌生的字跡，濃濃的寂寞終於姍姍來遲。

那天晚上在學校自習室裡的畫麵漸漸重現，兩個相似的夜晚，他那時卻沒覺得像現在這麼冷。

江赴的腦袋泛起陣陣刺痛，他不想再寫作業，拿起手機翻看，看到那條還未回複的短信。

電話待接聽的嘟嘟聲在靜謐的夜晚格外令人焦躁，江赴的手指在桌上快速敲著，試圖打破周遭的死寂。

“喂？表哥！”路薇清脆的聲音伴隨著路家電視機的雜音傳到江赴耳朵裡，平時刺耳的噪音此時卻無比悅耳，讓他如飄零孤舟般的心也逐漸安定下來。

“嗯，是我。舅舅呢？”

“你怎麼這會兒打電話來了？吃晚飯了嗎？”路薇直接忽略他的問題，問候一股腦兒倒豆般倒出來。

“誰打來的電話？”路柏一進門見到路薇抓著電話激動得像隻上躥下跳的猴子。“是表哥！爸，你剛才乾嘛去了？表哥問你來著。”

路柏接過電話，和江赴寒暄起來： “我剛去小賣部給你妹妹買飲料去了。”

江赴聽見“小賣部”莫名腦子一空，電話那頭舅媽喊吃飯的聲音將他拉回神。

“舅舅，舅媽是不是又自製了月餅？”

“是啊，這回聽她說要做什麼蘿卜和菠菜餡的月餅，讓你妹妹多吃點蔬菜。她不像你，挑食得很，對了，你吃飯了嗎？”

舅舅關心的嘮叨如潮水般湧來，讓江赴插不上話。

“彆老是不吃飯，今天是不是上輔導課去了？我剛在小賣部看到陳家的外甥女也在寫作業，看著累得很，一中的作業這麼多啊？”

江赴的腦海驀地浮現出她平日寫作業認真的模樣。

他的身體慢慢暖和，一股滿足感不知不覺間盈滿心臟，和舅舅聊天也越來越融洽。

“你爸在國外出差得有大半個月了吧？他準備帶你去哪裡過節？”舅舅的關心讓江赴猛然跌回現實，他思忖了片刻，壓著忽上忽下的期待試探： “我爸讓我自己決定。舅舅，我也想吃舅媽的月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