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舅舅愣了一瞬,隨即止不住地笑: “好啊好啊,你明天來,我讓你舅媽給你準備你愛吃的菜。明天咱們這兒還有篝火,在宜川應該見不到,你也來看個熱鬨。”
“你隨時來。”
聽著舅舅毫不猶豫的熱情和赤誠的邀請,江赴卻覺得一陣難受,他忍著酸澀,艱難發出艱澀的應答鼻音。
長久的電話掛斷,江赴聽著著窗外沙沙的風聲,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中秋那天林清幼難得睡了一個好覺,她起床走出房間,看見爸爸站在樹蔭裡打電話,電話那頭急促的語氣透露出事情的嚴重性,似乎在催促他拿主意,連林清幼也不禁緊張起來。
他穿戴整齊,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幾根灰白的頭發卻不安分地從黑發裡擠出來,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從沒想過他會這麼忙。林清幼不敢說話,站到一旁梳頭發。
陳錦端著熱乎乎的粥放到院子裡的桌上,瞥了一眼忙得顧不上應答的丈夫,心裡的煩躁一忍再忍。
她看見初顯成熟的女兒亭亭站在外麵梳頭發,生出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滿意和驕傲,而她身上那身舊衣服就顯得不合時宜。
“你怎麼還在穿這衣服?這衣服不好看。”
林清幼低頭怔怔盯著身上的衣服,心思玲瓏的她即刻明白了媽媽的意思,她想要一個光鮮明媚的女兒。
可是這隻是一件能讓她穿著舒服的衣服,並不能說明什麼。
她抬頭直直看回去: “這個衣服很舒服,我就很喜歡。”
拚儘一切的任性的勇氣支撐著林清幼說出自己的想法,可是卻換來陳錦的不以為意。她接受了林清幼的解釋,卻忽略了她話裡的抗拒: “換一身再出門,你都高中了,也該學會打扮自己,彆還跟小孩子一樣。”
聽到她的話,一直支撐著的林清幼瞬間泄氣,剛才那陣她自以為的“叛逆”,在媽媽那裡甚至不值一提。
“你不怕我把心思都放在穿衣打扮影響學習嗎?”林清幼盯著擦肩而過的媽媽的背影,忽然任性發問。
陳錦聞言自信一笑: “你是我親生的,我還不了解你?你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孩子,媽媽對你還是很有信心的,相信你不會做讓我們失望的事情。”
這句話仿佛一座大山朝林清幼壓來,壓得她喘不過氣。明明早知道會失望,她還是會期待那萬分之一被認真對待的可能。
打著開明的的旗號,掩飾不在自己身上花心思懶得管的事實,說著從不乾預自己的選擇,卻在細節上處處希望自己長成理想的女兒的模樣。
她對媽媽而言,還真是一個省心的“投資”。
眼眶鼻尖抑製不住泛酸,逼得林清幼轉身躲進了房間。她不喜歡媽媽的“放養”,可是又做不到毫無負擔地任由自己墮落,而支撐自己的動力僅僅隻是自尊和自己的未來,可是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未來。
這是一場傾儘所有的豪賭,而最後的結果也不一定如她所願。
林清幼洗漱完換了一身裙子出來,果然迎合了陳錦的審美。她圍著林清幼不住打量,就像在挑選市場上最新鮮的鮮花。
林清幼被其他人看得不好意思,即便他們是家人。她匆匆坐下喝粥,聽見媽媽問: “這條裙子不錯,你什麼時候買的?”
“舅媽帶我去買的。”林清幼脫口而出,她在宜川的所有衣物都是舅媽一手操辦的。正巧蔣尚雲從屋裡出來聽見林清幼提到自己,於是隨口一問: “說我嗎?”
姑嫂倆不尷不尬地撞了一眼,林清幼又處在其中不自覺察覺到某些奇怪的氣息。她的聲音梗在喉嚨,下意識望向媽媽。
陳錦打圓場: “大哥去哪兒了?一大早不見人影。”
“他和嘉時開車送爸去醫院了,爸早上心臟有點不舒服,媽也不放心,一起跟去了。”蔣尚雲坐下來才後知後覺整張桌上她是唯一一個“外人”,於是轉移話題: “你們吃完飯什麼安排?”
“去集會買菜,下午陳柔他們要過來,咱們早點吃飯,吃完他們還要回自己家過節。”陳錦單手看手機,將所有人的計劃全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也習慣出頭統籌。
“買肉得趕早,你等會兒開車送我們先去。”陳錦雷厲風行地安排在場所有人,其他人都習慣也默認著她的行事作風,一聲不吭。
“幼幼,你先待在家,等你弟弟妹妹們醒了再看看你們要不要一起來。”陳錦麻利地收拾自己的碗筷,徒留林清幼遲疑的拒絕。
等三個大人離家,林清幼抱著作業照常坐到小賣部看店,她享受獨處的時間,所以故意沒有叫醒其他人。
等到日頭高照,林請讓才摸著雞窩一樣的頭發出現。
他不愛喝粥,所以趁著大人不在家到小賣部找零食吃,一轉身被一直沉默的林清幼嚇了一跳。
林清幼掃了一眼他匆匆藏到身後的零食繼續算題,一臉無所謂, “家裡留了早飯。”
“我不愛喝粥,你彆跟媽說啊。”林清讓無視姐姐的話,放心地拿出零食當著她的麵拆開。林清幼心想以她和媽媽的相處狀態看,他根本不用擔心自己會告狀。
林請讓看到她還在寫作業,收起漫不經心的懶散, “姐,你有時間輔導一下我們唄?我作業也挺多的。”
他說著還比劃了一下自己的作業量,誇張的模樣逗笑了林清幼。她第一次聽到弟弟求她幫忙輔導作業,按他以前的性格,必定要先嘴硬一番才行。
林請讓順勢把自己的作業也拿過來,兩姐弟並排坐著,難得和諧地討論題目。然而多數時候是林清幼教他,他也隻是靜靜得聽著,時不時做些筆記,試圖理解並效仿她的解題思路。
直到林請讓認真點頭表示理解,林清幼才繼續做自己的作業。她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恍惚聽見弟弟低落的感歎: “姐,我好怕考不上一中啊。”
林清幼滿腦子都是解題步驟,沒注意他的情緒直白道: “沒事,你應該考不上。”
林清讓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你是真的不會說話,一句好話都不說。沒看出你弟弟我需要安慰嗎?”
林清幼的筆觸頓住,不安悄然襲來,他天然地有一種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甚至有時她會天真地想,是不是造物主在創造他們兩姐弟的時候把自信全都給了林清讓。
林清幼一直很討厭他的這種自信,同樣也很羨慕。
而現在仿佛換了一個人。
林請讓拿起書用食指旋轉著,緩緩道出心聲: “咱媽,已經給我下死命令了,要我一定考上一中,她說她送我去寄宿學校也是為了讓我收收心。”
“可是媽媽不是從不要求你嗎?”林清幼握著筆杆的手心漸漸沁出了汗。
林請讓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拔高音量為自己“平反”:“誰說的?!有你這個‘品學兼優’的姐姐做榜樣,媽媽怎麼可能讓我安穩地做窩囊廢?”
林清幼腦子裡的解題思路完全亂成一團漿糊,她望著滿臉愁容的弟弟,比起上次見麵,他兩頰的嬰兒肥褪去了不少,好像再不是記憶中那個不知愁滋味的頑皮小男生了。她醞釀了半晌,隻吐出一個字來: “你,”
林清讓踩著她的尾音緩緩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我在學校看不到指望。隻要稍微露出一點向上的念頭,其他人就會拚命拉著我和他們一起往下沉沒。”
此話一出林清幼頓時凜聲,她幾乎脫口而出: “有人欺負你了?”
“我沒事,就是發現自己還有那麼點不甘心。”他說得淡淡的,林清幼卻依然吊著一顆心七上八下。
氣氛冷了片刻,林清幼鼓足勇氣為他提供一個選擇: “你想轉學嗎?去三中。”
“轉學的事情,不是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就能成的。”林清讓被她的想法逗笑了,她雖然經常看起來成熟高冷,可是時常會冒出一些天真的想法。他思忖了片刻斟酌著說出口: “我也不想讓家裡其他人知道,你也不能說給他們。”
林清幼點頭,忽又喃喃自語: “如果你想轉學的話,也不算難,媽媽肯定會支持的。”話剛落地,她瞬間無比厭惡此刻滿腹怨念的自己,雖然無數次洗腦自己應該大度,但她對媽媽的埋怨其實從來沒有消減過。
“或者,你讓媽媽和學校說說,讓你周末出來,我給你輔導功課?”她想了半天找到一個折中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