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 雪仗(2 / 2)

路森的心思都在屋子裡那對已經離異的夫妻身上,曾經濃情蜜意的神仙眷侶,如今對坐一方,像談生意一樣來回拉扯著自己的歸宿。

他早已接受父母離異的事實,也安然接受自己被棄如敝履的人生,但是卻沒想過,有一天還是要麵對被挑選的痛苦。

坐在寒冷的室外想躲避現實,但屋子裡談判的聲音還是一點不落全部被他接收。每一句話就像一雙無形的手,將他扯進滿是漩渦的泥潭,弄汙他,摧毀他,仿佛最後的結果才是能把他拉出泥潭的手。

隻是不知道拉出泥潭的手,會不會再次把他推入另一個泥潭。

當他正陷入自我拉扯時,被身邊突然出現的人打斷。

男生撇過腦袋,乜了一眼便站起來,一邊無所謂地回道:“你已經說過了。”

林清幼也跟著站起來,捕捉到他眼裡的淡漠,也終於看清他的五官。

他的上半張臉讓林清幼不由得想起那個男人,一樣漆黑的眼珠和濃密的眉毛,好像打翻的墨,但不見半點光亮,瞳孔純黑如漆,叫人不由人陷入其中。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細小的陰影,掩住了情緒。

見他把凳子往自己這邊挪過來,她順從地坐下,嘴裡輕輕地嘟囔:“我以為你沒聽見。”

兩人並肩坐在一條長凳上,林清幼湊過去瞧他鋪在膝蓋上的書,發現那是一本旅遊圖集,每一張圖片的角落都有注釋。

圖片有些眼熟,她順著底下的一行小字讀下來,然後被一個陌生字卡住:“這是什麼字?”

他聞言瞥了眼她,視線又移回書本上:“he(壑),大概是山穀的意思。”

林清幼輕輕感慨了句:“真厲害啊。這是什麼地方?”她忽又轉了話頭,被照片中的一角吸引了目光。

“宓洲,南方的城市。”他隨口回答,林清幼卻像被點燃了似的,嗓音瞬間拔高:“我知道!我就是從那兒回來的!”

會寧是宓洲下轄的的城市之一。

“這是我最想去的地方。”他的眼睛終於閃出些光亮,隱約閃爍著,就像夏夜的繁星。他偶然從朋友那裡看到這本攝影集,從此便對照片裡的地方心向往之。

冬季的白天與黑夜的邊界總是那麼模糊,淅淅瀝瀝的雨雪似乎沒有儘頭。

林清幼望著眼前紛紛揚揚的雪,似乎沒聽出來他言語間的豔羨,她搓了搓臉,淡淡地挪回視線:“宓洲離這裡不遠,你長大就能去了。”

他順著林清幼的動作上下打量了一番,略帶失落的意味道:“長大還有好久。”

“怕什麼,宓洲還在那裡,又不會跑。”林清幼捧著臉,又跺了跺腳。她往廚房探去,發現那兩個大人正坐在廚房抽煙,隔著雪幕聽不清閒扯的內容。

老陳發現外孫女探究的視線,他忽地一笑,又誇起了路森:“你那外甥我每次見他都在看書,也不出去玩,帶起來多安心,不用擔心他出去亂跑。”

路柏聽著,低頭無奈地笑了笑,剛想說些心裡話,被正屋裡突然爆發的吵鬨打斷了對話。於是馬上站起來跑出廚房,在跑到孩子麵前時,路柏顯而易見地露出了尷尬的神色。

路森比他們更早得知屋子裡的動靜,但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麵上淡淡的。

兩個大人相視無語,老陳隨即叮囑林清幼:“你帶他出去玩玩,彆悶壞了。”說罷便跟著路柏一起進屋子,想幫忙控製局麵。

林清幼大概猜到這家發生了不便示人的尷尬事,她臨危受命,拉著他想通過廊簷躲避漫天的雪。但他卻像被釘在原地,任憑她怎麼使勁也無濟於事。

“你!”林清幼脾氣再好也禁不住他這麼固執,剛想發火卻見他猛地站起來,“你餓不餓?”她話到嘴邊突然轉了個彎,說著窺視他的表情。

路森這才僵硬地抬起頭,蒼白的臉色無力地顯露出他此時的恐慌與無助。

林清幼幾乎是拉扯著僵硬的路森穿過巷子,路過一叢叢的林蔭和寂靜的寒夜。

路森的手一直沒有回溫,握著他的手就像握著一塊冰似的,冷到骨子裡。

室內與室外仿佛兩個世界,兩個孩子擠在小賣部的櫃台裡,林清幼舉著雪糕望著大口咽雪糕的路森發愣,她是為了迎合才不得已吃雪糕,剛啃了一口就凍得受不了。

“你家的雪糕怎麼這麼涼?”他含糊地囁嚅道,兩行眼淚忽的淌下來,滑過冰冷的臉頰,淚痕像一道淩厲的刀痕,刺痛著他的皮膚。

林清幼的心也跟著揪起來,她搶掉雪糕,聲線透出隱隱的顫抖,“少吃點,會拉肚子的。”

路森加快了吞咽的速度,嘴巴被凍得毫無知覺,他揚起臉,臉上的淚痕已經斑駁變乾,很難做出表情:“能不能帶我去打雪仗?”

寂靜的雪夜裡,黑暗的巷口,吹過鳥都不願駐足的陣陣刺骨朔風。

兩個人在巷子裡砸雪球,林清幼身上穿了兩件毛衣,隨便跑動了兩步就已經氣力不續,但是見路森一副氣勢正盛的狀態,不能不打起精神繼續陪他發泄。

路森怒氣衝上頭,不知怎的想到家門口的那輛車,他摶了個堅實的雪球跑到巷子口,鼓起勇氣奮力一扔,那團雪球重重地砸在汽車前麵的車窗上,發出沉悶的聲音,驚落一地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