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哥往母後身邊侍疾半個多月,霓兒一直見不到你。”明昱上下打量他一番,“聽說你昨夜才回宮?那麼大的雪,可有凍著?”
“宮裡的人雖然忠誠,卻不一定知陛下的心。”萬楓斂目,“奴婢雖是千叮嚀萬囑咐,卻還是不如自己回來服侍陛下才放心。”
明昱嘻嘻笑著,“是呀,司禮監那麼多人,沒一個摸得清朕的心思。”
萬楓說:“隻是陛下大戰初捷,奴婢還沒來得及恭賀。”
“賀?朕有什麼可賀的。”明昱轉著腰間玉佩的流蘇,嘁了一聲,“郎非正抗命出征卻獲此大捷,外人都說這是在打朕的臉呢。”
“陛下這樣說可是狹隘了。”
“哦?楓哥怎麼看?”
“誰不知郎將軍此戰可勝,天時地利占了莫大的功勞。莫留一戰戰不死北燕的瘋狗,而這狗的喉嚨,正攥在陛下的手上。”
萬楓把玉壺捧起來。
恰逢此時,下人來報。
“陛下,北燕太子已被押至殿外。”
明昱饒有興趣地用兩指夾起一根翠翎箭。
“宣。”
箭頭從廣袖中飛出,穩穩落入玉壺中。一支又一支,箭與玉碰撞,每一聲叮鈴脆響中都是恣意與矜貴。
滿馭海緩步踏上朱紅的台階。
他的腳踝上拷了鐵鎖,環環交扣,聲音汙濁沉重。
萬楓端坐在那九五之尊身側。
明昱擲完了箭,索性坐下來,枕在了萬楓的膝頭。
滿馭海恰好在此刻踏入大殿。
明昱閉著眼,懶散地念:“北燕太子。”去看萬楓,“楓哥,這一戰怎麼個情況?同朕說說。”
萬楓輕笑一聲:“北燕在莫留一戰大敗,堂堂太子突圍不成反被生擒。聽說此戰乃太子殿下主力謀劃,拔營之前便立了軍令狀,號稱不成功便成仁。”
明昱嘖嘖兩聲,眼睛卻還是眯著,聲音裡的譏笑鋒利入骨,“好一個破釜沉舟!好一個北地霸王。到頭來,還不是淪為斷脊敗犬、階下囚奴!朕手底下有奇獸三千,野性難馴者不計其數,倒要看看這北燕頭狼是怎麼情狀……”
他直起身來去看。
卻在與滿馭海四目相對時怔住。
那目光裡的敵意不加掩飾。
洗淨了血跡後的一張臉有著任何一個關中人都不具有的瘋野,分明是把惡寫在了臉上。
明昱愣了半晌,忽然咧開嘴笑了。
“楓哥,楓哥。”明昱笑得停不下來,“他在瞪朕呢,他……他看起來當真厭惡朕。”
萬楓沒有看滿馭海,隻笑說:“北燕蠻人,麵目一向凶殘,看人自帶三分仇意。”
明昱笑了許久,方才緩緩直起身來。
“如果可以的話,朕真想親手殺了他。”明昱的聲音竟然含了幾分惋惜,“可惜啊……可惜,這天下的人都不信朕有這個心,久而久之,朕也不信了。”
他看向滿馭海。
“你跟郎邪打了一場。大楚的人都說郎邪是關中孤狼,你是關外惡狼。”明昱指著他,“太子,嗯?北燕太子,你輸了,現在沒資格被朕殺掉了。你不配了,懂麼?天下那麼多人憎恨朕,你算什麼?”
說完,他揮了揮手。
“給太子殿下賜座。”
桌案隨著椅子一同被抬上來,案前擺了酒果。滿馭海被殿前侍衛押到座位前,可惜那倆侍衛比他矮了半個頭,硬是抬手才能摁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去。
“郎非正把你扔回來,你是他吃剩的骨頭。朕是九五之尊,不可能幫他收拾殘羹剩飯,因此就不能殺你。”
明昱好整以暇地望著他。
“朗邪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啊。隻是那人生性如饕餮,這次偏偏留下一根骨頭,意欲為何呢?滿馭海,你說……”
話音至此戛然而止。
明昱不耐煩地拍了拍腦袋。
“楓哥,下一句是什麼?”
萬楓剛要開口,身著龍袍的少年卻一揮衣袖,耍賴似的坐到了萬楓身後。
“楓哥跟他說。你給朕的信箋太長,後麵的不記得了。”
萬楓稱是。略略側目,上揚的眼尾天生染著紅色,就是這樣輕蔑一瞥也是風情萬種。
“……你說到底是朗邪給大楚留了一個和北燕講和的籌碼,還是說他算準了中京有人能名正言順地殺你,等你……”
明昱眉開眼笑地摟住他的腰,下巴搭在了他的肩窩上。
萬楓的聲音驟然顫了顫。
“……自投羅網呢?”
講和對於朗邪而言就是收回兵權的前兆,他不可能放權,但他也不能當場殺掉滿馭海。大楚兵力不及北燕,即使莫留一戰勝了,長久仍然難以支持。殺了太子,北燕立刻就會補兵,郎家軍便危在旦夕。
因此隻有一個權宜之計——
送他回中京。讓中京的人殺他,同時拖延時間給郎家軍準備戰事。
滿馭海的目光落在明昱摟緊萬楓的手上,長睫籠在淺灰的眸子上,遮不住壓抑的怒火滔天。
“所以如果想保下你這條微不足道的命來,不如想想,你能為大楚貢獻什麼。”萬楓任由明昱摟著自己,習以為常似的,“嚴刑拷打當然也是有的,大楚的詔獄你也見識過了。不過陛下宅心仁厚,你若願意自己吐露出來,也不會虧待你的。”
明昱點頭。
“看他那樣子,漢話都說不利索,朕才懶得等。”
說著拍了拍手。
“牽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