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
這兩個字已經五年沒有聽過了。
不同於五年前含著情愫的難耐邀請,再次聽到已經是夾雜著譏諷意味的命令口吻。
昔日他養著那條玲瓏剔透的小蛇,隻是覺得滑順聽話,令人心癢的繞指溫柔。而現在這小蛇長出了毒牙,每每吐信都是致命的危險。
妖精。
滿馭海抬起胳膊,僵硬的關節傳來刺痛,布滿裂紋的手就這樣攥住了萬楓的腳踝。
很瘦。較他記憶裡的更甚。
萬楓嘗試收腿,對方卻沒有鬆手的意思。黝黑的拇指摁在玉白的小腿上,色彩鮮明得令人移不開眼。
萬楓不急,順著他的手又用幾分力,果然聽到了滿馭海低沉的悶哼。
滿馭海咬牙,將那不安分的腳摁回了木桶裡。
萬楓卻站起身來,赤足落在地上,腳掌踩在滿馭海麵前的血坑前,粉嫩的指甲染了血跡,仿佛是鮮紅的丹蔻。
他環住滿馭海的脖頸,手一揮,便撥開了他遮住大半張臉的亂發。
忍不住一怔。
北燕人五官深邃,眉骨如山,高鼻似峰。滿馭海黝黑的臉頰上塗了幾道銀色的彩繪,與那冷月般的淺灰瞳孔交相輝映。
這五年仿佛一把剔骨刀,剔去了他記憶裡狼王子的鮮明意氣,隻留冷鐵寒冰所塑的陰鬱暴戾。愈發邪性,愈發傲慢,仿佛玩弄世人於指尖的殺神。
萬楓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用袖口一點一點拭去滿馭海臉上的汙漬。
“小狗兒模樣長得不錯,可惜……”袖口的臟東西抹在了滿馭海的胸前,“看膩了。”
滿馭海竟笑了一聲。
“你竟然還活著。”
萬楓勾唇:“不活著怎麼看得到今天呢?”手指從他的臉頰劃過,“滿馭海,你可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淪為我的一條狗?”
滿馭海的目光陡然沉下去。
萬楓不滿意地扼住他的下巴。
“眼神不太好啊……在這宮裡就是條狗也得學會下跪。”萬楓笑起來,“叫聲老祖宗聽聽。”
滿馭海眼神一晃,看見了他脖頸上掛著的瑪瑙。他猛得抬手,一下子揪住了萬楓的頭發。
逼著他低下頭去。
“本王送的瑪瑙,九千歲還缺這種東西嗎?”
萬楓聽出了這話裡夾雜的深層意味,滿不在乎地輕笑:“不缺,隻是臥薪嘗膽,恥辱就該天天記著。”
滿馭海的目光霎時間便沉得漆黑。
“……萬赤墀。”他低聲道,“沒死就該惜命。”
——“十八歲了?”
——“嗯,今日是我的生辰。”
——“要生辰禮?”
——“啊……嗯。想要。想要殿下給我取個字。”
——“取字?”
——“關中習俗,男子二十由父取字。但我等不到那日了,而且我也……沒有父親。”
——“……”
——“殿下給我取一個吧。我喜歡殿下。殿下取什麼我都喜歡。”
滿馭海十六歲才開始接觸關中文化。萬楓心想,他必然取不了什麼好字,隻怕什麼三柱一燈也是有可能的。
誰知最後這家夥卻寫了兩個字。
“赤墀”。
“揄揚九重萬乘主,謔浪赤墀青瑣賢①。”滿馭海說,“聽說赤墀又名楓墀,是你們漢人皇宮中的朱紅台階之名。”
他為萬楓籠上那件絳紅的披風,“紅色襯你,蠻好。”
萬楓攥緊大紅的袖口,喃喃一句道:“大逆不道啊。”
他從滿馭海身上緩緩直起身子,麵無表情地走出牢門。
“給他洗乾淨了,準備明日麵聖。”
“……老祖宗?”
萬楓已經頭也不回地走進大雪裡。
染了血的腳掌一步一個血紅的印子,醒目到紮眼。
“老祖宗,靴子——老祖宗——”
哪有什麼回應。
*
“陛下。”
明昱剛剛把那根帶著翠色翎羽的短箭扔進玉壺裡,見萬楓來了,一張涼薄俊美的少年帝王麵上便浮起笑,平白多了幾分痞氣。
“楓哥。”明昱拍了拍身旁的蒲團,“坐這兒來。”
萬楓從金磚地板上跪過去,將零落在外的翠翎箭一根一根收好。
“陛下這麼喚可是折煞奴婢了。”
話雖這麼說,他抬起頭來卻仍是一張笑臉。
明昱興致勃勃,把他撿起箭接過來扔到了一邊,隻顧牽著他的手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