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將長刀橫在了自己的頸側。
“——大膽!”
這一聲到底是明昱喊的還是侍衛喊的,已經分不清了。隻記得從萬楓袖中竄出的赤色小蛇竟不知何時爬到了滿馭海身邊,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纏到了他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
滿馭海手腕一抖,長刀落地。
明昱的聲音變了調:“押、押下去!押下去!”
萬楓抬起目光去看滿馭海,對方眉目皆死寂,仿佛無意識地念起什麼,隔得那麼遠萬楓隻能依稀看到他的口型。
……赤墀。
*
“嘶,受這麼重的傷,居然還能活下來……”
“何止,聽說剛從詔獄撈出來的第二日就在金纓殿上單殺奔原狼,一刀穿喉,血濺三尺。”
“雖說這燕蠻一向好武善戰,可驍勇到這班地步的,當真是聞所未聞啊……”
“可不,宮中的人都說,那北燕太子早就死了,此時這位是鬼將上身,才這般孔武不似凡人。”
“我聽太醫院的消息,他被萬公公的愛蛇咬了一口,蛇毒入骨,就要死了呢。”
“誒……可惜呀可惜,千瘡百孔、刀穿鞭笞都扛過來了,偏偏死在這小小蛇毒上。”
萬楓聽到這裡才走過去。
十餘張因為閒談而興奮成紅色的臉霎時間變得煞白,頃刻間便跪了一地的人。
宋茗尖著嗓子罵人,將萬楓的愛蛇捧到天上去,仿佛滿馭海被它咬一口才是真正的死得其所。
萬楓已經抬腿進了屋。
屋裡除了藥的苦就是血的腥,鐵鏽味紮的萬楓鼻頭發酸。
滿馭海躺在榻上,隻著一件黑色的裡衣。傷都包紮過了,可是臉色並未好起來,這個人即使變成這個樣子也依然皺著眉頭。
萬楓剛坐到他的身邊,滿馭海就睜開了眼。布滿厚繭的手一下子攥住了萬楓的手腕,那雙淺灰色的眸子裡一片冰冷。
萬楓從懷中掏出玉盒,牙齒咬開蓋子,將盒中的藥膏一點一點塗在了滿馭海的傷口上。
他塗得很有耐心,長而卷翹的睫毛低垂下來。
“……赤鬆的毒不算劇毒,我的解藥你按時用,就不會死。”
他看了一眼滿馭海的手,“先鬆開我。”
滿馭海沒有鬆,萬楓掙脫了幾下沒有掙開,索性放棄。
塗好藥膏,他又拿出了一個玉瓶,將瓶口放在了滿馭海唇畔,緩聲道:“喝了。”
滿馭海冷笑。
“明昱要你來殺我?”
萬楓說:“陛下受了驚嚇,現在顧不上你的事。”
“哦?”滿馭海勾唇,“你就顧得上?”
萬楓眯了眯眼,半晌笑了。
“我當然也顧不上,不過是偷偷跑過來。”他彎下腰來,似有若無地歎氣,“新歡和舊愛果然都是麻煩的東西。”
滿馭海將他的胳膊一扯,萬楓的小臂撐在榻沿,半個身子都與他緊緊相貼。
呼吸一下子亂了幾分。
滿馭海說:“你在殿上說了什麼,還記得麼?”
“不記得了。”萬楓彎起眼睛,“我記性不好,過去的事,早就記不清了。”
滿馭海眼睛裡仿佛裝著冰窟。
每一個字都像刀鋒一樣尖銳:“萬赤墀,你最好記得。即使你要忘,也沒關係,本王重複給你聽。”
“你說本王此戰立了軍令狀,號稱不成功便成仁。”
“你說本王是自投羅網。”
“你說本王這條命微不足道。”
滿馭海一字一頓。
萬楓隻是麵不改色地看著他。
胸腔裡的怒火終於鋪天蓋地。
“你說要伺候明昱。伺候?怎麼伺候?用什麼伺候?明昱算什麼?他有十七歲麼?他管你叫楓哥的時候可知你最愛叫人哥哥了麼?他知道你卑賤了十七年偏偏養出了怕疼怕苦的矜貴命麼?你猜他為什麼翻遍全天下都找不出一個比萬赤墀更好看的?”
滿馭海扣著萬楓的肩頭把他壓向自己。
“……因為萬赤墀是北燕太子的男妾,他從身到心都是北燕打磨出來的,每一寸,每一厘,都是。”
滿馭海咬住了萬楓的耳垂。
“而他的所謂天下,不過是關中的區區方寸之地而已。”
萬楓伏在他身上,片刻,將玉瓶中的藥傾入口中。
一側頭,吻上了滿馭海的唇。
清透的藥液沿著唇齒的縫隙流下,間隔五年的吻卷進了太多複雜的情緒,萬楓覺得這不是吻,這也許是撕咬、纏鬥、掠奪,但唯獨不是吻。
萬楓推開了陷入瘋狂的滿馭海。
“你覺得你現在還有說這些話的資格嗎?”
“我是九千歲,是當今九五之尊最信任的人,而你,不過是隻落水狗、是命懸一線的斷脊之犬!”
“太子殿下,看清自己的身份吧!是你來討好我,是你來絞儘腦汁讓我想要你,是你要做我見不得光的舊愛,除此之外,你隻有死路一條!”
萬楓可笑地望著他。
“活下去吧,小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