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寺微的目光放在滿馭海攥緊的拳頭上片刻,轉而哼笑一聲。
“就算是這樣,勸你也不要肖想。”他勾起一抹似是揶揄又似是嘲諷的笑,“咱們大楚的皇帝,帝王權衡算不得如何,對於覬覦他枕邊愛寵的卻是一殺一個準。”
說罷,他提起藥箱,頷首道:“那藥不一定能救下你,聽了我這話,卻能保你在這中京苟延殘喘下去。”
柳寺微轉身離去。
滿馭海鬆開手,掌心向上,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那人腰胯間滾燙的餘溫。
屋外,陳彥守著被毀壞的不成樣子的門閂,臉苦得仿佛浸了三罐滿馭海沒喝的藥。
什麼人啊……居然能徒手把門閂折斷……
原本用來約束他活動的鐐銬也被毀了,現在內室裡的真正變成的一頭野狼,陳彥好不容易才放下一點的心再度提了起來。
正一籌莫展著,卻聽屋內傳來聲音。
“……陳彥,你進來。”
陳彥瑟瑟發抖著踱過去。
剛在滿馭海榻邊跪下,便被對方扼住了下巴。
“抬眼。”
陳彥抖著睫毛抬起眼。
滿馭海沒有束發,略顯淩亂的黑色長發在雙頰投下陰翳,襯著一張五官深邃的臉更加氣勢駭人。陳彥先前隻覺得他英俊桀驁,當被這樣巨高臨下的俯視著時,才更鮮明地感受到那種帝王的威嚴。
對方略顯粗糙的手指從他的下巴滑到後頸,最後落在肩頭。
很瘦,但和那人不太一樣。那人瘦的永遠隻是腰肢和腕子,圓潤的肩頭和起伏的胸膛一向不變。
白皙清秀,可惜遠不及那人漂亮。清亮的嗓音倒是有幾分相似,但是目光太怯,遠稱不上熱烈。
何況太聽話,不像那人,一貫得寸進尺。
陳彥不住地顫栗著,直到滿馭海冷冷開口。
“萬楓為什麼要這麼做?”
“什……什麼?”
“為什麼要你來?”
“奴婢……奴婢哪裡敢揣測老祖宗的意思……”
“可笑。”滿馭海撂下這滿是蔑意的兩字,然後鬆開了他,合上雙眼,“他以為給一塊骨頭,就能堵住惡狼吃人的嘴麼?”
陳彥雖然一頭霧水,但仍是心驚膽戰地退下了。
滿馭海躺在榻上,不過片刻工夫,便又回到了烏珂台的暴雪之途。頭顱,烈酒,悲歌,板車……多年前刻骨銘心的經曆,到了今天,又成為附骨之疽。
——連同著滿應天在丹城高牆上射出的那一箭,通通的,捅進了肋骨下最脆弱的部分。
他那敬之愛之的大哥,就站在荒頹的城牆上,拉開了弓。
滿馭海把手覆在眼睛上。
兄弟鬩牆的痛楚不知從何時變得越來越淡了,或許他的內心深處並不認為大哥做錯了什麼。他早就不再是烏珂台能夠和滿應天一起高歌的小男孩,而是五年前在屠戮三萬人關中人的暴君。
這五年來和大哥漸行漸遠的路程他還沒有忘。
而之所以會走到這一步……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呢?
滿馭海的眼前又出現了那抹紅衣——他的欲念,他的罪惡,他的情不自禁。
五年前滿馭海就死了,活下來的,隻是不斷追逐著欲望的燎原之火。
他再次睜開眼,陳彥單薄的身影在窗後若隱若現。滿馭海覺得自己要瘋了,這種瘋狂的占有欲和發泄欲急需尋找一個突破口,而如果對方不是萬楓——
他必須是萬楓。
*
腥腐的臭水不斷地從口鼻灌進陸煬的肺,他從爛泥中抬起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眼裡的刀鋒仿佛能割斷萬楓的喉管。
萬楓那雙繡了暗紅楓葉的皂靴踩在他的脖頸上。
“逃?往哪兒逃。”
一旁的錦衣衛連忙上前,踩著草鞋的大腳在陸煬的肩上發狠一踹,哢嚓一聲,淒厲的慘叫被泡進了鴻蒙街的臭水溝裡。
錦衣衛小心翼翼地把萬楓的腳捧了起來。
“乾爹也太不愛惜自己。”
萬楓抽足,不冷不熱道:“誰在城外接應他,查著了嗎?”
“回乾爹的話,都查清了。”錦衣衛捧上一疊黃紙,“您瞧,陸煬在北鎮撫司做了四年的鎮撫使,時間不長,可也發展起了自己的眼線。”
那隻骨節粗大的手指在紙上點點畫畫,“他被革職後,看著是收拾了鋪蓋卷家逃竄,實際上不過是躲在外郊的宅子。照您的吩咐,這幾日沒有派人打草驚蛇,這小子的眼線足夠鬆懈,他才敢在中京內外自由出入。”
萬楓望著那紙上縱橫交錯的路線,眉頭略皺了一下。
“竟來回了這麼多次。”
“是,看著是進城參市,可他那宅子裡不過是一個老娘和一雙妻兒,這個頻率實在可疑。”
“沒逃,妻兒也沒轉走,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鼠竄。”萬楓笑起來,“你這是看準了有人會保你啊。”
錦衣衛會意,拎起他爬滿蛆蟲的衣領,逼迫陸煬抬起頭來。
陸煬劇烈地咳嗽,嘴裡灌滿了糞水,一張臉黃臭不可聞。
“……你!”
“我問你。”萬楓麵不改色地低頭看他,“你在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