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煬啞著喉嚨隻是嘶吼。
“你說不出,我替你說。”
萬楓懷裡揣著陶瓷白釉的湯婆子,大紅的長袍刺了黑金蛟蟒補子,雪地裡分外紮眼。
“你覺得我若要殺你,不需要多等這幾日。你覺得我革了你的職是一種試探,試探你和郎邪是否真的有私交,故而你故意頻繁出入而非一走了之,以為這樣就能免除你逃去投奔郎邪的嫌疑,從而打消我的猜忌。”
萬楓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
“你啊,是在等我保你呢。”
湯婆子有些冷了,萬楓捂得更緊了些。
“可惜了,你和郎邪有沒有私交,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隻用知道你父親出身是郎家軍所屬的軍戶,你那十三歲弟弟是郎家軍替你收的屍,就足夠了。你在北鎮撫司忍氣吞聲四年、匍匐在我腳下當狗,以為足夠折辱就能叫我放鬆警惕……”
萬楓微微一笑。
“可惜,你信虛與委蛇的感情,我信白紙黑字的事實。我沒信過你,以前不會,現在更不可能。”
萬楓把一張沾了血的小像扔在了他麵前。
“這是你兒子為你畫的。放心,我不像你爹,斬草一向除根。”
陸煬怒目欲呲,萬楓敲了敲湯婆子,宋茗會意,一聲口哨,幾隻嘴角流涎的惡狗立刻飛撲上來撕咬起他的五臟六腑。
不一會兒便隻剩下一具發爛的骸骨。
……冤冤相報啊。
萬楓說:“起轎,走一趟陸家外宅。”
*
滿山野的枯草從雪地裡探出頭來,陸年芳攥起一把沾了泥的雪團就要往嘴裡塞。
卻被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按住。
“莫吃,吃了要壞肚子的。”
陸年芳抬起一雙沒有半分光彩的大眼,漆黑的眼底一片木訥,張開嘴隻會發出空洞的啊啊聲。
麵前這個極美極香的人兒緩身蹲下,拿走了他手中的雪團,換成了一塊剔透軟甜的蜜糖。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名……名……”
宋茗看不下去了,不耐煩道:“癡兒一個,陸煬都當他死了,老祖宗還折辱自己問什麼。”
萬楓隻是看著那小孩兒狼吞虎咽地吃光了蜜糖,又津津有味地嗦起自己沾滿糖粉的手指,眸光暗了暗。
“世人都知陸煬之子陸年華聰穎過人,甚得郎邪賞識,堪稱是虎父無犬子。卻不知他還有一癡傻小兒,因動了郎邪的心愛宮燈,而生生被折斷了半條胳膊。”
萬楓把小孩兒抱起來。
四歲的孩子分量已經不輕,抱在肩上有些吃力,萬楓卻沒有鬆手。
“還記得名字嗎?”萬楓盈盈一笑,“告訴我好不好?”
陸年芳看癡了,竟怔怔道:“年……年芳。”
“年芳……”萬楓略一沉吟,“永叔詩雲,年芳轉新物轉好,逝者日與生期遙①。意頭不錯,可惜落俗了些。”
萬楓為他揩去嘴角的糖漬,“日後你便與我姓,姓萬,名期遙,如何?”
一眾小太監連著錦衣衛都愣在當場。
宋茗嫉恨的連衣角都要擰碎。
老祖宗賜名姓,何等的榮耀!真不知這癡兒怎的有這樣好的運道!
陸年芳跟著念了幾遍,仿佛是記住了。
萬楓欣然,攜他上了轎。
宋茗恨恨道:“陸家滿門抄斬,這小子一直棄養在外頭,方能逃過一劫,倒是運氣好。隻是不知老祖宗何必留下這孽根,日後豈不成禍患?”
“癡兒才好。癡兒愛恨皆擺在麵皮上,省得我猜。”萬楓有些困,倚著車窗閉上了眼,“留他一命,算是給我積點陰德。”
宋茗心裡知道這不可能。
老祖宗是從閻王殿爬出來的人,當年關中之亂,萬楓算是曆儘了人間至苦。九死一生在宮裡得到一條生路,又被陸煬之父塞進詔獄,受儘極刑。
而那時候,他才十九歲。
尚未加冠,便險些斷頭。
“隻是這癡兒雖乖覺,卻難為老祖宗所用。”
萬楓勾起一抹笑。
“有沒有用,誰知道呢。”
倦意襲來,萬楓昏昏睡去。萬期遙雖然憨傻,倒也聽話,隻顧坐在萬楓懷裡啃著糖藕。
輕轎抬過太醫院,萬楓沉沉轉醒,道了句停轎。
“期遙,進去看看。”
萬期遙懵懵懂懂地跨過門,瞧見了跪在院中地上的青衣男子,脊背被柳鞭打的皮開肉綻。
萬期遙嚇了一跳,手中糖藕驟然落地,他跌跌撞撞地就要往萬楓的方向跑。
柳寺微抬起一雙血絲猩紅的眼。
“萬楓。”他勾起一笑,“要秘藥的話,沒有了。”
萬楓懶懶道:“本來今日也不是為這個來的。”他指了指萬期遙,“新收的狗崽子,幫我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