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鑼 北燕基業早晚被你拱手送人當聘禮……(1 / 2)

宮門聞犬吠 長風獵日 4120 字 11個月前

滿馭海並不是一個人來的東山。

萬楓仍差陳彥跟著他,獸苑也將幾隻猛獸一並送來,麵子上算是做足了三苑督衛使的工夫。

冬日獵場不開,故而滿馭海平日裡除去在三苑巡巡走獸的例行公事,大多時候都在校場。

陳彥邊為他更衣,邊垂眸道:“獸苑送來一頭白虎,一對遊隼,還有老祖宗的那條蛇。”

滿馭海脫下軟甲的動作一滯:“蛇?”

“是,便是赤鬆。”陳彥道,“老祖宗回了中京,司禮監人多事雜,赤鬆不宜養在宮中,便送來了此處。”

堂堂九千歲,找不到人幫著養一條蛇麼?

滿馭海雖覺不尋常,明麵卻隻是不動聲色,“我去瞧瞧。”

陳彥忙說不必,轉身出門不久,又捧著一隻掐絲楠木蛇籠回來。

赤鬆紅磷黑斑,伏在籠中橫木上緩緩吐信。小蛇體量不大,一雙黑眸卻是滴溜溜警醒得緊,仿佛還記著滿馭海苦蠟般的血肉滋味。

滿馭海與赤鬆四目相對。

赤鬆是萬楓昔日一匹愛駒的名字。當年他十八歲生辰,滿馭海從烏珂台牽來一匹漂亮威風的棗紅馬,送他做生辰禮。萬楓高興的好幾晚都睡不著,窩在他懷裡給紅馬起名字。

“赤墀……既然我叫赤墀,它也該同我相似。”萬楓伏在滿馭海肩頭低語,每一個字都裹著笑意,“赤鬆,便叫赤鬆,如何?”

那時候他和萬楓整日在溻浪草原跑馬,累了便叫營裡仆侍沽酒,枕著月色聽琵琶。草原上滿是北燕的馬兵,都是滿馭海的人,他們每一個都認識萬楓。

滿馭海當時拜師拜的是烏珂台的遊哨總兵鄂蘭枯,上頭一個師哥,三個師弟。鄂蘭枯聽說他收了個男妾後,扛著燕營的四角劈山旗就來了。大旗連著旗杆足有四十斤重,鄂蘭枯操著旗杆尖角就鞭笞在他背上。

那一旗下去真能砸死人,除他以外的師兄弟四個都嚇得吐血,真吐了血的滿馭海卻一聲不吭。

末了鄂蘭枯把大旗一撂,坐在他身邊點著一根紅燭。

“吹滅它,我當沒這事。”

那燭火弱的幾乎就剩一點火星子,莫說是叫他吹滅,隻消他動一動,說不定就一星不剩了。然而滿馭海滿臉是血,硬是抬起頭,就這樣瞪著他師父,卻不肯吹。

鄂蘭枯說你完了。北燕幾百年基業早晚被你小子拱手送人當聘禮。

老頭大腳一抬就要踩滅那紅燭,卻聽急鼓般的馬蹄驟然掀起,萬楓乘著赤鬆破雪而來,馬嘶嘹亮如扯弦,驚得鄂蘭枯連人帶旗跌進雪溝裡。

萬楓沒理他,隻管罵滿馭海蠢貨怎麼又傷成這樣。

滿馭海唇色都是白的,卻咧開嘴笑,喃喃說蠟燭。

萬楓看了一眼地上那紅燭,嘴上罵他這副德行還想什麼蠟燭,可還是從懷裡掏出火引子點上了。

鄂蘭枯渾身發抖,指著萬楓你你你你了半天,最後一拍大腿坐進雪裡,盯著那越燒越旺的蠟燭,又看看自己好容易獵來的赤鬆被那漂亮男妾馴的像條家犬,隻說完了。

……從此北燕再無誰人不知萬楓是滿馭海心尖兒上的肉。

滿馭海給赤鬆喂了生肉。蛇和馬太多不同了,他不知道萬楓為什麼要這樣做。是因為接受不了赤鬆被關中三萬軍當麵剖開肚皮、取出馬心嗎?是因為被強行灌下的馬血讓他此後聞見血腥味兒就想要嘔吐嗎?是因為曾經帶自己觸摸風雨的烈馬,到最後隻是銅盆中一汪暗紅色的血肉嗎?

這些事是滿馭海聽關中人說的。他們講這話的時候就和萬楓口中聽說書時的樣子沒什麼不同。滿馭海知道他們不在乎。

他讓陳彥把蛇籠放回去,陳彥把籠子安置好,又給他添了燭火。

滿馭海拾了一卷《中京二十六衛城防經略》,坐在案前,就著燭火讀起來。書是陳彥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滿馭海想這大抵也是萬楓的意思。

自那日聊過,他心裡便摸了個七七八八。明昱要坐穩這皇位,當務之急就是養起自己的兵。兵有,三大營有兵三十萬人,可這些兵裡頭有多少聽明昱的話?隻怕三萬也不足。

叫他再從這些早已認主的兵裡頭硬挖出人來,可謂比登天難。

滿馭海看過便覺心煩意亂,索性合了書,披上件衣角滾毛的藏青大氅,提燈出了屋門。

萬楓說的不錯,這三苑督衛使與京營的確密不可分。便是他的住處,隻消彎彎曲曲過幾條深巷,便能瞧見京營駐兵的合宿之處。

這些衛所駐兵都住在營城外的屯寨,遠遠瞧著仍是燈火通明。滿馭海心下暗覺不對,此刻早已過了就寢之時,掌燈的早該熄火敲鑼了才對。

他提著燈走向屯寨。

卻不料被陳彥扯住了衣袖。

“衛使,莫去。”小太監垂眸瑟瑟道,“軍中之事,不該管……”

滿馭海半眯雙目,也不作聲,隻從腰間扯下了那塊白玉腰牌,在他眼前一橫。

陳彥隻得啞了聲。

屯寨門前竟也無半個督哨的,滿馭海方才走近半步,便聽見了暄天的琵琶聲。他隻聽了一耳朵便察覺到了異樣——琵琶奏的是關外豔曲,營城屯寨裡頭長不出這樣的聲音。

滿馭海從牆根地下挑了根趁手的火鏟,一言不發地走到院中銅鑼前,重重敲了上去。

銅鑼驟然掀起嚎鳴之聲,尖利的鑼響震得人耳膜刺痛,而滿馭海隻管敲,敲到琵琶戛然而止,敲到房中幾個卒子罵罵咧咧地提起褲子衝出門來,敲到對方揮起長刀就要往他身上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