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也不打算再裝下去了:“礦稅是先帝舊製,朕不改,也改不了。朕把晴州銅礦給你找出來了,那兒又是你的老家,原閣老身為戶部尚書,從礦上翻出六十萬兩來充國庫應該不難。這事朕就交給你去做,至於怎麼做,朕不管!”
言畢,他又看向梁嗣:“朕記得當初晴州這座銅礦梁首輔也有涉足,不如就一起著手吧。原閣老為政的日子不如你久,有你幫襯著,朕也放心。”
玉海東青啄雁飾被他扔在案上,當的一聲,清硬脆響,“至於派遣使臣的事,等季寰退了兵,朕會考慮。”
殿中另一隻還活著的畫眉哀哀鳴叫起來。
先是梁嗣直起身來,屈身拱手,聲音沉濁:“是,臣領旨。”
而後便是原巒。他將那些紙紮整理好,放在了案頭,也屈身道:“臣領旨。”
二人走後,明昱坐回椅上。萬楓跪下來為他揉腿,卻被他一下子摁住了後頸。
“楓哥。”明昱彎下身來,不堪重負似的,“朕舉目無親,隻有你了。你……會不會覺得朕太無能?”
“怎麼會,陛下是明君。”萬楓桃紅的指尖不輕不重地按摩著他的膝蓋,“奴婢對陛下一心一意。”
說這話時,他的腰微微顫抖。久站後本就不適的兩條腿愈發酸澀,此刻跪下來,膝彎被滿馭海頂出的淤青隱隱作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滿馭海留下的東西,那是他的恨和欲,滾燙而濃烈。
禦賜的衣冠遮掩住禽獸的痕跡,他麵不改色地說著一心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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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嗣乘轎到瞭洪門,梁東逾早已在牆根底下等著了。
“爹!”梁東逾先是拜了他爹,而後又急匆匆地把梁嗣從轎子上攙了下來,“小皇帝怎麼說?”
梁嗣渾濁的眼睛裡布著紅褐色的血絲,還是那極緩慢的語氣,“……又能如何,萬公公有備而來,把原城峰推到風口上去了。”
梁東逾狠狠一跺腳,見他爹如此,也隻能想辦法勸慰,“爹也彆太屈心了,左右能倒了原城峰那多事的,也算是好事一樁。”
梁嗣卻還是搖頭。
“怕就怕要魚死網破阿……”
父子二人頂著風雪踱步,從瞭洪門一直到鴻蒙大街,東邊日頭才沉沉露出半麵真容。梁東逾踢著靴子上的臟泥,紫貂手籠上蹭了飛雪,又被他有幾分惱火地甩開。
“要我看,不如想法子把那太監弄掉罷!左右是個閹人,再怎麼位高權重,死了也算不得什麼。”
梁嗣嗬嗬笑起來,笑裡帶著嘲諷:“殺他?你想的倒輕鬆。想殺他的不說一千也有八百,你瞧著哪個得手了?”
“爹!”梁東逾好不委屈道,“兒子就是想不通麼,那騷太監肥屁股狐狸眼,扔進小倌兒堆裡倒是出挑,隨便給他安個淫媚惑主、穢亂宮闈的罪不得了,哪用得著這樣費勁……”
他的尾音還沒溜出來,便聽“啪”的一聲,梁嗣抖著枯枝般的手,結結實實地給了他一巴掌。
“閉嘴!”梁嗣眼見著又要扇上去,幸而被身側的隨侍拉開,梁東逾才不至於再挨一耳光。老頭氣得直翻白眼,被人扶著順了半天,方才把那口濃痰啐到了梁東逾的皂靴上。
“聽著……不為你這條命,就當是為你老子我,你也給我把剛才那番話嚼爛了咽到肚子裡,永不許再提!”
梁東逾哪見過他爹動這麼大氣,連忙自掌幾巴掌,好一番賭咒發誓,才把梁嗣那股邪火壓了下去。
“……琳兒呢?”
梁東逾道:“叫她娘好生調養著呢,大抵不日便能入宮了。”
梁嗣這才點了點頭。
“莫要叫她去拜會太後娘娘了。等養好病,穿上那身朱紅榴花團錦宮裝,就進宮見陛下罷。”
“隻是……爹,原城峰那女兒有太後撐腰,咱們琳兒隻怕要矮一頭。”
梁嗣艱難上轎,低低笑了一聲。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