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
虧他還抱有什麼天真的幻想,以為他不拒絕是心裡還愛著。
原來所謂貪歡一夜,隻不過是意到濃時不自禁,各取所需罷了。
滿馭海說好。
而後他便一言不發,直到結束後披好外袍,都沒有再理會過萬楓的半句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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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中央已經辟出了一方乾淨的地麵,原柏寒指揮著手底下的兵架起木簇,又在四角插上紅底黑繡的旗幡。
張相林背上紮著三股麻絭,右手提著九環刀,踱步至原柏寒身側,道:“這麼快就起擂台?”
“聖旨敕令,誰敢怠慢。”原柏寒側目望向他,“你也要上台子麼?”
“照規矩自然要去。不過我不稀罕進什麼大內禁軍,上去比劃比劃便下來罷了。”張相林在半空挽了個刀花,聲音朗朗,“你呢?你爹是內閣閣老,阿姐又要進後宮,你這國舅若是再討個大內頭目當當,那才叫風光無兩呢。”
原柏寒自然聽得出他話裡的譏嘲。雖說先前的確想過入宮為侍,可自打他姐姐離了晴州來到中京,他便不再抱有這樣的念頭。外戚乾政是大忌,傅鴻霓本就難以容忍他原家外據朝綱、內冠後宮,倘若他這個小舅子還成了大內總督,原家頃刻間便危如累卵。
……阿姐已經為他做了太多,他不敢也不能再像先前那般無所顧忌地馳騁宏圖。若能保一家平安,折他一人的抱負,也稱得上合算。
“我不登台。”原柏寒平靜道,“這出大戲叫旁人去唱罷。”
雖說已經反複告訴自己接受,可如今這般說出來,原柏寒還是不由得鼻頭一酸。堂堂參將自不能讓兵看了笑話,他索性把頭埋在木簇間,邁著步子往壘土的地方去了。
張相林正晃神,卻聽圖那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個……歇會兒吧,我蒸了些‘鼓哈’,要不要嘗嘗?”
他回頭,隻見圖那歌懷中踹了隻陶甕,黑紗遮不住兩頰的緋紅,一雙含情杏眼本是試探著望向他,在與他四目相接時又局促地垂落下去。
張相林也一時手足無措起來,清了清嗓子,問道:“你說的鼓哈是……”
“是,是我們烏珂台當地的吃食。”圖那歌將陶甕的蓋子掀開,捧到他麵前,“把紫米和糯米用燒滾了的羊奶泡成米糊,再往裡頭填上淋過大醬燉得酥爛的牛腩肉,用手捏成團狀後再蒸小半個時辰,塞到翁裡,不燙了便能吃了。”
張相林湊上去一聞,米香和肉香撲麵而來,其間夾雜著淡淡的奶味兒,勾的人饞蟲四起。他驚喜之餘也不由得訝然,壓低了聲音問:“你這都是從哪兒弄來的?”
圖那歌知他說的是食材,解釋道:“是奴用積攢的細軟,托陳公公到大營外買的。”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下子白了,咬唇道,“你是不是覺得奴的錢不乾淨……”
張相林連忙擺擺手,“當然不是了,我隻是怕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擔心你受牽連。”他把那陶甕接過來,揚起一個笑臉,“成,那我收下了,等我忙完手裡的活計,咱們一塊去找衛使大人,給他也嘗嘗。”
圖那歌這才鬆了口氣,臉頰又泛起紅潤,帶著幾分好奇似的打量起忙碌的士兵:“這,這是在做什麼?”
“忙著築擂台呢,小皇帝要選人到皇宮去。”張相林聳聳肩,“不過跟我沒什麼關係就是了,我不愛那皇宮裡的玩意兒,不如留在這裡逍遙自在些。”
“那……若是這樣,衛使大人也會回皇宮嗎?”
張相林撓了撓頭,“這個我還不清楚呢。但我希望他不要走,畢竟……”他的眼神忽然冷了幾分,“若他走了,等顧映樓一回來,這京營可就真成人間煉獄了。”
見圖那歌的神色也黯然了下來,張相林連忙止住話頭,隻說:“不過沒事的,左右你現在是跟著衛使大人,他會護你周全的。”
圖那歌麵上一紅,“我隻是衛使大人的下人,我沒有……”
“我知道。”張相林笑眯眯地彎起星目,“算了,不說這些了。你回三苑去吧,我很快就過去。”
圖那歌點了點頭,一旋身,正好碰上滿馭海走過來。
不知怎的,他今日卻一身冰棱子。明明看起來也與幾日前無異,可徹骨的陰鷙卻從眼角眉梢間流露出來,令人不寒而栗。
張相林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便聽滿馭海開口道:“幾日後的擂台,明昱會親自來觀戰。不僅如此,朝中還有幾位大員也會前往。”
張相林一滯,“長青的父親也來嗎?”
滿馭海搖了頭,“他應當不會。我不知道具體是誰,隻知道關係錯綜複雜。”他嘖了一聲,“麻煩。”
他撚著指上的鋼戒,每個字都仿佛劈裂的冰,“這兒的事我還有許多不了解。先前不想多問,現在怕是不得不問了。”
張相林心領神會,“小人一定知無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