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和原本隻想息事寧人,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了。
雖非親生,可阿耶待她極好。教她習武,授她槍法。涼雁怎可說她阿耶是居心叵測?
再者,《柳槍》所述的槍法,精妙絕倫,實戰性甚強,一看便知定是能與林肅媲美的人所撰,怎可說是雜書?下三流?
她跟著《柳槍》學了多年,早已把這位無名的編纂者視為師父,豈能讓涼雁如此詆毀?
“妾身不知《柳槍》為何會被兵部除名,但它並非尋常武籍,若是能用於上陣殺敵,定能所向披靡。”蘇晏和語氣柔和,但目光堅定。
林肅手指彎曲,輕輕叩在《柳槍》上,微微摩挲了一下粗糙的封皮。
“就你?年年吊車尾,哪裡來的底氣說這些話?難不成你比兵部的官人們還要懂麼?”涼雁餘光瞥見林肅臉色不佳,猜想他定然是怒了,於是底氣頗足地斜睨著蘇晏和。
裴月見林肅久不吭聲,便道:“林將軍,既然此書已被兵部除名,蘇晏和又私自將書帶進將軍府,不知是何居心,不如將此事交由刑部處理。”
林肅摩挲書皮的手頓時停住了,半晌,才緩慢開口。
“此武籍,乃先慈所著。”林肅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將在場所有人的驚住了。
裴月有些結巴:“林夫人……會武?”
涼雁則想起來,林肅的母親的確會武,還跟著林老將軍行軍打仗,但未曾聽過她太多事跡,也不知姓甚名誰。
“決雲院乃是先慈生前所住之地,裡頭放了一本她隨手寫的冊子,也不足為奇,”林肅冷冷地看著裴月,眉間似是攢了經年不化的霜雪,“裴少監想怎麼處理?”
裴月臉都綠了。她連忙彎腰行禮:“將軍贖罪,下官對軍中事務不熟,被小人利用,一時不察,竟出了這等岔子,還望將軍海涵。”
說罷,她用餘光瞪了涼雁一眼。
涼雁腦子“嗡”地一聲,腿一軟,跪伏在地上,不敢吭聲。她原以為這書是個無名小卒所寫,哪裡能想得到這居然是林肅亡母的手筆。
林肅麵無表情地動了動兩根手指頭。
裴月見了,連忙欠身退出了房間。涼雁見狀,也跟著退下了。
門關上後,房裡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林肅神色複雜地看著《柳槍》,沉默片刻,問蘇晏和:“你阿耶是什麼人?為何會有這半本冊子?”
蘇晏和尚且處在震驚中,一時沒回過神來,愣了半晌,才答道:“我阿耶曾是行伍之人,打過幾年仗,後來受傷不能再繼續報國,便請辭回鄉務農了。”
“他不曾告知我這冊子是哪裡來的,也沒提是誰所寫,隻說……”
講到這裡,蘇晏和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方才涼雁說,這書是被林肅父親親自除名的。她不知是何原因,若繼續講下去,會不會對林肅父親不敬,從而觸怒林肅,然後給自己的阿耶帶來麻煩。
“說。”林肅沉聲道。
“……此武籍所著槍法精妙無雙,可覆軍殺將,乃保家衛國之利器。”蘇晏和垂頭,緊張地說完,不安地等候他開口。
空氣仿佛凝滯了,她等了許久,都沒聽見一絲動靜。
蘇晏和稍稍抬頭,看向林肅。
他閉著眼睛,大拇指撐著太陽穴,食指和中指緩慢搓揉著眉心。
大半個臉都被手給擋住了,罩在陰影之下,看不分明神情,隻能從微蹙的眉頭裡,看出一絲倦怠。
林肅的眼皮動了兩下,蘇晏和趕緊又低頭。
隻聽見一陣書頁窸窣的聲音,然後是林肅開口:“知道了。”
蘇晏和鬆了一口氣,抬起頭,卻發現桌案上的《柳槍》不見了,應是被林肅收走了。
“將軍,妾身的冊子呢?”蘇晏和脫口而出。
林肅目光一凜:“我都說了,讓你安分守己,做些女子該做的事情,不要看這些東西,你要它來作甚麼?”
蘇晏和低聲扯謊道:“這書是阿耶給的,妾身有六年未見過阿耶了,隻是留作紀念。”
林肅“嗯”了一聲,複而拿起毛筆,“這武籍是我娘寫的,不是你阿耶的,物歸原主,有何問題?”
蘇晏和一時語塞。她本想說林肅也不算原主,但實在不敢同他犟嘴,隻好作罷。
此事沒有牽連到她阿耶,已是萬幸了。
她轉身向裡屋走去,思念悄無聲息地湧了上來。
有些想阿耶了。
“這次同九戎部落議和,是在涼州城。”林肅的聲音在她後麵響起。
蘇晏和腳步一頓。
那是阿耶所在的地方。
她滿懷期待地轉過身。
“你與我同去。”林肅道。
“將軍,妾身的家就在涼州城。”蘇晏和微微詫異,林肅知道她家在涼州城?所以此次便想著帶她去?
林肅停筆,一絲疑惑在眼底一閃而過,看向蘇晏和,“這麼巧?”
原來他不知道。
蘇晏和笑著點點頭,心裡暗嘲自個想多了。
接下的一段時日,蘇晏和都住在林肅房中;林肅以為她身子沒好透,她剛好也沒甚麼興致,就順水推舟地默認了,每晚都無事發生。
日子飛逝而過,轉眼間便到了夏末秋初,也到了前往涼州城議和的時候了。
這日,用過早膳後,蘇晏和跟著林肅走出府邸大門,備好的車馬已等候多時了。
郭昭翻身下馬,笑容燦爛衝著倆人一拱手:“將軍,蘇姑娘!”
他走到林肅跟前,正欲開口。
林肅衝他打了個手勢,看向蘇晏和。
蘇晏和識趣地退到一旁。
郭昭這才壓低聲音道:“將軍,我求了方禦醫好些天,他愣是不給。”
林肅早已料到:“他若是給了你,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郭昭抓住佩刀,憤憤道:“此行雖是議和,可哪有這般容易。若是出了什麼事,將軍你……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