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人馬在林間穿行,踏得落葉聲沙沙作響,披靡而來。
為首的是林肅和郭昭。
林肅長籲勒馬,翻身下來,緊緊抿著嘴唇,大步走到蘇晏和跟前。
“將軍……”蘇晏和有氣無力地喚了一聲,突然很希望林肅抱抱她。
林肅站著不動,居高臨下地凝眉垂首看她,聲音凜然:“你可知,窮寇莫追?”
周遭平靜無比,方才的廝殺聲如夢一般遙遠。
蘇晏和無力說什麼,全身卸了力,握槍的手也鬆了,順著槍緩緩滑落。
林肅的身影開始左右晃動,然後逐漸模糊,他的訓斥也成了囈語。
眼前一黑,蘇晏和抱槍倒地,落入林肅懷中。
她嗅到一股冰冷帶血的甲胄味,然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
再次醒來時,她已躺在了一張柔軟的床榻上,身上蓋著溫暖的錦被。
蘇燦守在榻邊,雙眼微合。
蘇晏和嘗試著動了動四肢,這才清晰地感覺到全身撕裂般的疼痛。
仿佛每一寸肌膚都被懸吊在尖刀之下,隻要稍稍一動,肌膚就會遭受尖刀刺入的痛楚。
她當然知道受傷了會很痛,但不知竟有這般鑽心剜骨。
於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發出一聲輕微的“嘶”聲。
蘇燦被驚醒,連忙睜開眼睛,又是歡喜又是心疼:“阿晏,你醒了。”
“阿耶……”蘇晏和張口,卻發現嘴裡乾得厲害,聲音如同裂帛,嘶啞至極。
蘇燦將她扶起來坐在床榻上,為她撚好被子,然後從身後的桌上端來一碗溫水,緩緩給她喂下。
“阿晏,大夫說了,你此次受的都是皮肉之傷,不曾傷筋動骨,你且放心。”蘇燦安慰道,關切地看著蘇晏和。
蘇晏和慢慢地喝著水,記憶飄忽,想到昨夜與阿瑤祖孫兩人同喝的野菜湯。
心仿佛是被人撕扯了一下,隱隱作痛。
“阿耶,昨日與我在一起的那小女孩和老人家……”蘇晏和放下水碗,問道。
“你放心,林將軍已遣人將所有遇難的村民都好生安葬了,”蘇燦道,臉上露出既心疼又欣慰的表情,“阿晏,你的槍法精進了不少,看來是有好好練《柳槍》的。”
蘇晏和聞言,心中有愧,眼神飄忽,不敢直視蘇燦,隻是勉強笑了笑以作回應。
“不過,昨夜你也太冒險了,若不是阿耶和白纓軍及時趕到,你恐怕……哎……”蘇燦搖了搖頭,臉上一副後怕的神情。
說到這裡,蘇晏和突然想起,昨夜她在那些白纓軍裡,曾看到了高個子和矮個子的身影,於是問道:“阿耶,昨夜與你同來的白纓軍,到底是何人?是涼州城許昌許大人的部下麼?”
蘇燦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他轉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然後壓低聲音道:“他們都曾是虎賁營的人,離開虎賁營後,便自創了白纓軍,在邊塞抗擊九戎部落。老百姓感激,便傳開了。”
“不過,白纓軍這稱呼,你萬萬不可在林將軍麵前提起;他們隻是民間散兵,若是被朝廷知曉有這般正式的稱號,恐是會被視作造反,遭來禍事。”蘇燦又叮囑道。
蘇晏和點頭應了,心裡微微一震。
若是如此,那高個子和矮個人本就是虎賁營的人?那她們為何如此恨虎賁營?她們都不知林肅是誰,隻見他是賁虎營的將領,便想誅殺他。
“阿耶,他們為何離開虎賁營了?”蘇晏和追問。
蘇燦沉吟片刻,斟詞酌句道:“隻是一些陳年往事罷了,你如今跟在林將軍左右,曉得忠君報國便成,其餘無關緊要的事情,無須深究。”
“那……白纓軍可是與虎賁營有仇麼?”蘇晏和不甘心,換了一個問法。
蘇燦苦笑了一下,搖搖頭:“怎麼會,同為大周將士,平生夙願便是以身殉國,軍營之間,不可有私仇。”
蘇晏和注意到,蘇燦說的是“不可有私仇”,而非“不曾有私仇”。
言外之意,便是白纓軍和虎賁營有私仇了?
但見蘇燦似乎是不願多提,她也不再追問了。
蘇燦見蘇晏和若有所思的樣子,便再次提點道:“阿晏,林將軍是不世出的將才,不亞於其……其父,你既被他選中做武侍,便是得了很好的機會,定要跟著他好好學習武藝兵法,將來有一天,方能為國效力。”
蘇晏和聞言,眼瞼下垂,心中有愧。
她被林肅選中做武侍,根本就是因為旁的緣由;而她根本未曾侍過武,都是侍彆的。
而她,還為了不受林肅厭棄,裝愚作鈍,鋒芒儘藏。
如若她將過去五年的每一日都用來好生習武,是不是就能救下阿瑤和其外祖母了?
蘇晏和本不愛將情緒外露,可在最親的阿耶麵前,她再也忍不住,那些所有儘力壓抑在心底的委屈和不甘,都一股腦地湧了上來,藏也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