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過塔。
有弟子來為白珊送飯食。
修士可以吃辟穀丹忍耐,而無修為的凡民小姑娘可要每天吃飯。
送飯弟子才進門,便看見白珊倒在床邊,連忙上去查看她的情況。發現這小姑娘雖然有鼻息,但是醒不來。
今日值班的悔過塔守衛裡,有能夠振奮心神功法的金靈根弟子,他們對白珊施了個金鐘玉振,試圖將她自昏睡裡喚醒,可是沒有用。
連續試了好幾次後,金靈根弟子驚覺大事不好,連忙把白珊在床上安置好,用玉簡向大師兄報告異常。
金光洞大師兄正在整理悔過塔的事務,得知有個凡人小姑娘不知為何昏迷不醒,覺得她怕是在悔過塔關壞了。
當大師兄來到牢房對白珊進行探查後,發現她的身體裡少了一魄,並且不知去向。
“怎麼會少了一魄?”大師兄大為吃驚,問今日守門的弟子,今日都有誰來過。
“黎師姐和風師兄,還有位仙林宮的道友……”那弟子想起來什麼似的,“黎師姐和風化及隻待了一會便急急忙忙出去了,隻剩仙林宮的道友留在這裡,可我一直沒看見她離開。”
他左右看了看,確實沒有看見那個穿著灰藍道袍的道友。
其他幾個和黎含光相熟的同門也點頭證實。
“仙林宮……”大師兄若有所思,又問,“看腰牌時,有沒有什麼特征沒有?”
“她的腰牌上開著五朵玉簪花。”
“那便是草台峰的弟子了。”大師兄說,“我正好認識草台峰的大師姐追螢,向她問問什麼情況才是。”
修士不可隨意傷害凡民,同樣也是訓誡堂的戒律。這小姑娘少的這一魄,不知道和那草台峰弟子有沒有關係。
*
一簇火苗自黑暗中升起,照亮魚闕略有迷茫的臉,她不適地將眼睛閉上,聽得少年的輕笑才睜開眼。
回過神來的魚闕,發現本應該束縛著白珊的紅繩斷開,感應不到血錢。
她抄起銜尾搭上一旁站著的少年脖頸,瞳孔倒映著火焰:“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路過啊。”
“白姑娘呢?”
這人對威脅視而不見,反倒很喜歡她好似如臨大敵的小獸呲毛模樣,看著她臉上一點點的嬰兒肥,帶著笑意:
“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你要為她對我刀劍相向麼?”
火苗微微跳動,暖黃的光線灑在臉上,顯得他的嘴唇更加殷紅,有種琉璃易碎的意味。
二十年不見,這廝長得是越發好看。
蛻去記憶裡真真的無辜稚氣,長眉星目,那一粒小小的朱砂痣點在額間,白淨臉頰旁邊有細細茸茸的碎發,莫名添了幾分遺世獨立的無邪,看起來像仙門裡單純而漂亮的小師弟。
“我得保證白姑娘的安全,她人在哪裡?”
“還活著就是了。”
“……九樞塔那人的魔氣和青岩真君被殺一事,是你做的?”
兩人在那簇火苗搖曳的微弱光亮下對峙,魚闕率先移開眼。
回應的是一聲譏諷的冷笑。
“你瘋了,在九樞塔挑事?”她皺眉。
如此狂妄大膽在七脈爭鋒搞事情,他做的惡事遲早會敗露,到時候誰能保得住他?
“如果你認定是我做的,那便是了。”
晏瓊池滿不在意,也不顧劍還搭在自己脖頸便朝她微微傾身:“想不到二十年不見,我在你心裡還是如此惡劣的模樣麼?”
銜尾順著動作劃破皮膚,血滴在劍刃上。
見了血,略有怒氣的魚闕心裡動容。
就是這小小的分神反被他控製了手腕,銜尾調轉方向搭上她的脖子:
“所見是你所想,我能怎麼反駁?”
優劣反轉的魚闕看了看脖子邊上的利刃,又看了看他,總算軟了態度。
九樞塔上那氣息分明就是他,她怎麼可能認錯?就是他將她引至青岩真君雅間,才害她被訓誡堂捆了審問。
那些害人的黑霧也是他弄出來的吧?
“可不是我。”
晏瓊池仿佛看穿她的想法,好心情地笑了下:“你身上可有不好的味道,它甚至還影響你的雙眼,操控你的心智。不過是二十年的光陰,你變得如此遲鈍,闕兒。”
“再這麼叫我,我會把你的舌頭割下來。”
很久沒有聽過這般的嗓音叫她,魚闕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追問道:
“魔氣和青岩真君一事真的不是你做的?”
“不是。”
魚闕眼裡寫滿狐疑。
晏瓊池也好脾氣地回答說,燭火下他的虎牙尖尖,笑顏諱莫如深:“我要殺便殺了,也沒蠢到要挑戰九樞塔和七大仙門。”
他的語氣亦真亦假,叫人聽不出個真偽來。
如果不是他做的,那又會是誰?
魚闕眉頭都快擰一起。
不知為何,她心裡莫名有不好預感,有很多疑點要問,好多事情要說,但不知從何開口,目前的情況也不容許她閒聊。
她在陰路待的時間夠久了,還有白姑娘,是了,得馬上找到白姑娘。
在剛要問白珊下落時,魚闕突然一陣頭暈目眩,感覺神魂震動,嘴邊緩緩溢血。
想必是陰城雜術帶來的反噬。
陰城雜術玄妙詭秘,但是會侵害修士的神魂,況且還是在這種對修士極為不利的地方,消耗更快。
“白姑娘呢?”
被控製沒法動彈的魚闕隻能將臉撇向一邊,扯開話題,“我得快些帶她去找那個白骷殿弟子。”
“你變得良善了。”
他細細打量她,眼裡帶笑,末了得出這麼一句,“九樞塔死了人,關你什麼事呢?隻要視而不見也不會無端生出這些事來,可你非要蹚渾水。”
是了,魚闕很清楚,是她多管閒事了。
見她鎖眉,他接著說,“以前的你除了魚氏的消息外什麼也不願意管,冷漠又固執。看來在仙林宮這二十年,確實有些益處。”
“雖然很高興你變得這樣可愛,但是啊……”
少年鬆開抓著魚闕的手,接著一把鉗住她的臉頰,塞了顆丹丸進她口中:
“彆來摻和,好好活命,可以嗎?”
丹藥帶著花的香氣,入口頓時化作五道清涼的氣流,逼退因神魂不穩而帶來的燥熱。
魚闕嗆到了,咳嗽好幾聲,小臉漲紅。
“我不過是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洗清嫌疑後,我不會再管。”
“是麼,需要動搖自己的壽元開陰路,隻為了洗清嫌疑?你若是耐住性子自然有人會給你作證,你為什麼要來呢?”
晏瓊池才不信她這番話。
他深知魚闕的為人,她一向隻偏愛自己。
怎麼會為了一個路人——動搖自己的壽元?
“白姑娘她,”雖心裡清楚,但開口還是不自覺地偏向白珊,很奇怪。
少年麵目不善,喊她:“闕兒。”
“你為何要偏袒其他人?我們隻愛彼此。”
——我們隻愛彼此。
晏氏家訓。
這一句話猶如洪水浪潮,破解了蒙在魚闕心上的那層霧,魚闕一下子便清醒過來,與麵前的少年四目相對。
“我不過是可憐她罷。”
魚闕沉默半晌,才給出解釋。
我隻是可憐她,而你,你為何要害她?
看著他漂亮的睡鳳眼,她垂下睫毛用袖子擦唇邊的血,想了想,又說:“為何要那樣對待白姑娘?彆辜負了姑娘家的情意。”
從很久以前,魚闕就發現,晏瓊池——他總是拒一切於千裡之外,對喜歡自己的姑娘們也全部不屑一顧,甚至惡劣到不行。
難怪黎含光會那樣開他的玩笑。
如果他真的……估計鉤夫人會勃然大怒。
不過,她為什麼要幫白珊?
魚闕又開始疑惑。
無緣無故,無恩無怨,她為什麼會答應幫她?大概是因為白珊長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