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眾人都來賀你生辰,你這個壽星卻把滿堂賓客都晾在外麵,自己跑來了這裡喝酒,真是該罰。”
說話的竟是遊子平?
沈應心中生出疑惑。
他雖愛交友,但因前年科舉遊子平壓了他一頭,他心裡總有些彆扭,是以兩人雖在翰林院共事還是同年的進士,私下卻並沒有什麼交情。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和遊子平關係好到可以一起喝酒。
沈應約莫猜到這是夢境,卻不知夢的是哪朝哪地的事
靠坐在欄杆旁的沈應回眸向遊子平一笑。
“沒了我,外頭照舊一派花團錦簇,何必我去添亂?何況他們賀的也不是我,是皇權。”
遊子平聞言被噎住,好半晌才開口。
“你可真是,膽大包天。”
“膽大包天?”年長的沈應低低笑起來,言語間有些醉意又有超脫,“我從前連皇帝都敢打,現在隻敢在你這裡過兩句嘴癮,這算什麼膽大?”
“……你醉了。”
遊子平勸沈應少喝些,年長的沈應笑著應了他一聲,卻仍舊把酒往喉嚨裡灌。
沈應似看到他身上籠罩了許多的愁苦,但轉眼又什麼也看不見。
他聽見遊子平勸自己:“陛下昨日雖在朝上斥責了你,但我想他是氣急了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並不是真心的,否則他今日也不會讓外頭那些人來為你賀壽。”
“是不是真心也無所謂了。佞幸之流?”年長的沈應抱著酒壇嗤笑,“我本來就是,難道當了大官就可以遮掩過去?”
“沈應……”
遊子平還想再勸,年長的沈應卻打斷他的話頭。
“子平,這兩年我覺得自己跟陛下好像隔得越來越遠,從前我看他好像在看一張白紙,什麼都寫在紙麵上,現在我看他卻像在霧裡看花,什麼都看不清。今日朝上他怒上心頭罵我佞幸,我的第一反應竟不是生氣,而是害怕。”
年長的沈應半個身子靠在欄杆上,有些癡態地望著水榭外的月亮,低聲喃喃道。
“我以前從來沒有怕過他。”
年少的沈應在外聽到他的話卻渾身一涼。
這人所說的話,不正是他現在對霍祁的心境。
他從前對霍祁氣急,擼起袖子打那人兩拳的時候都有,他也沒有像今日這樣逃過。
他從來沒有怕過霍祁,也從來沒有把霍祁當過皇帝。
可是這回從詔獄出來,卻總是無端對霍祁生出許多恐懼、許多猜疑,隻因那人不知為何開始藏在麵具後麵,還開始學著跟沈應逢場作戲。
沈應看不透他,所以才會害怕、才會畏懼。
遊子平道:“你不要想太多,陛下寬厚仁德,是個難得的仁君。就算你與他有過一段荒唐事,他也不會因此事為難你。”
年長的沈應又笑了一聲。
“寬厚仁德?做出來給你們看的樣子罷了,這兩年我逼他做了不少他不喜歡的事,他不過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才暫時沒找我算賬,等再過兩年情分消磨光了,我的下場也不會好過國舅爺許多。”
他將霍祁猜疑到了最壞,水榭外的沈應卻向他搖頭。
“他不會這樣對你的。”
隻是這句話空蕩蕩地落在湖麵上,連點波紋都未曾留下。
沈應都不知道他自己信沒信。
遊子平也沒再說話,年長的沈應回頭拿著酒壇碰了碰遊子平手中的酒杯,淡然笑道。
“希望他清算我的時候,不要牽連到你們。”
外頭忽的又傳來巨大的喧鬨聲,院中的三人齊齊疑惑地向外望去,小廝快步從院外跑進水榭,跪在沈應麵前說。
“爺,陛下遣天使賜下壽禮,請您親自去迎。”
年長的沈應愣了愣,忽的向遊子平說道。
“你說他今日遣人送來壽禮,是想要為我祝壽的心思多一點,還是想要向我示威的心思多一點?”
沒人答話。
那年長的沈應仰頭喝完酒壇中的酒,換上得體的笑容起身離去。
“走,跟我一起去瞧瞧陛下今年送我什麼壽禮。”
腳步聲紛亂遠去。
隻留下沈應望著欄杆旁的酒壇如墜夢中。
沈應猛地從夢中醒來。
望著眼前熟悉的紗幔沈應怔在床上,淡淡蘇合香的氣息在他鼻尖蕩開。有人在他床邊坐下,沈應轉頭看見霍祁冷淡的臉龐。
猶似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