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1 / 2)

紀陽問霍祁,對沈應真的問心無愧嗎?霍祁承認,他確實問心有愧。

霍祁知道沈應是被自己害死的。

詔獄比平常大獄更陰森些,牢房的牆壁都潮濕發黴了,角落裡布滿織網的蜘蛛,遍地彌漫著腐臭的氣味,還時不時跑過幾隻老鼠。

霍祁坐在拐角處看著這一切,很難想象愛潔的沈應能在這裡待得下去。

但沈應卻在這裡住了三個月。

霍祁想起這事了。

這是貞祐元年的事,是他剛登基時,朝臣與太後逼迫他立後那會兒。

立後之事從貞祐元年的正月就被朝臣提起,硬生生被霍祁拖到了六月,太後也終於忍不住動手施壓。霍祁不堪其擾,與沈應更頻繁地廝混在一起,兩人日日抵死纏綿仿佛都是最後一日。

其實他們兩個都知對方早晚會妥協,隻是又存了一些少年人的天真,總覺得或許還有一絲希望。

兩人彼此約定了情深不變,結果轉頭沈應在翰林院被人為難幾回,霍祁先心疼上了,又想著或許讓一步也無妨。

沈應卻不允。

他說今日讓了,日後就步步都要讓,且這件事還關乎著一個女兒家的名節和終身幸福,又豈是他們說讓就能讓得的。

兩人僵持不下,吵了一通。

沈應冒著大雨連夜出了宮,霍祁獨自在寢殿喝了幾日的酒。餘鬆見霍祁悶悶不樂特意帶他瓊玉殿觀賞歌舞,誰知被入宮求和的沈應知道了。

沈應火冒三丈,衝到瓊玉殿揍了霍祁一頓,接著就被太後下了大獄。

這些事一件接著一件,打得霍祁措手不及。他那時剛剛登基,被太後和內閣裹挾著,根本沒能力救沈應。

為了不讓沈應受苦,霍祁隻得妥協,答應群臣立後。

這也是霍祁和沈應斷情的節點,縱使最後霍祁想儘辦法為定下的那位姑娘另配了佳偶,但他與沈應斷了的感情卻再也接不回原來的模樣。

不是感情有錯,是他們兩個出了問題。

權力遮住了他們的眼睛。皇帝,首輔,權臣,君主,萬物皆在手中的感覺太美妙,誰也不願錯過。

他與沈應皆是。

問太子霍祁寧願當太子,還是寧願和沈應在一起,太子霍祁隻會答‘當太子有什麼意思,不如自由自在與沈應雲遊去’,但皇帝霍祁隻會答……

——‘他生來便是帝王’。

就如同問沈應是當首輔還是當和霍祁在一起的閒人,沈應也隻會選當首輔。

霍祁知道,沈應會這樣選,

畢竟有過天下莫與之能敵的權力,又豈會再甘願去做任人拿捏的棋子。

他與沈應都是。

霍祁抬手用力撫上潮濕的牆壁,想要借力站起,卻始終無力邁動腳步。

他不敢進去,他害怕裡麵的那個沈應隻是現世的人。

無知無覺,不曾見過他的愛恨悲歡,亦承載不了他的憎恨厭惡。

但霍祁更畏懼裡麵的沈應就是那隻從前世跟來的惡鬼。

他們早已經變成了一對怨偶。

霍祁現在寧願麵對一個嬌弱可愛、一心愛他的沈應,也不想要那個冷冰冰的、隻會同他說家國大義的沈首輔。

沈應要霍祁彆怨他,可是霍祁怎能不怨。

沈應用那所謂的家國大義逼霍祁親自下旨,斬了霍祁的舅舅、囚禁了霍祁的親娘、放逐了霍祁的胞弟。

他把霍祁逼到孤家寡人的境地,結果轉頭便輕飄飄地拋下霍祁,自己去死了。

要霍祁怎能不怨他,恨他。

霍祁對他是怨到無以複加,恨不能親手絞死。

所以才不準人為他裹屍,不準沈家人下葬,不準他入土為安。就是為了讓他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咽不下那杯孟婆茶,走不了那條來世路。

就是要讓他化作陰靈,日日跟隨在側,親眼看著霍祁如何飲酒作樂、戲弄百官,親手毀掉他臨死前仍心心念念的大衍江山。

想到沈應臨死前的三個囑托,個個與他無關,霍祁右手握拳往牆上砸了一下。

重擊震落了一層牆灰,也驚動了裡麵談話的人。

“誰?”

牢房裡頭傳出一道聲音熟悉的怒喝,緊隨其後的是瓷片撞擊聲。

霍祁眉頭一皺,大步衝進牢房。方寸之室,一眼望儘,除了鋪在牆角的稻草和散落一地的杯碟菜肴,地上還放在一個食盒,再然後就是相對而站的兩個人,其中一個穿著禁衛軍的服飾,正是太後手下禁衛軍的統領文瑞。

而另一個……自然就是因打了皇帝,被關進來的沈應。

沈應手裡端著一個碗呆呆向霍祁望來,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呆呆傻傻的,哪有半點沈首輔當年在籓陽城中招降天武軍時生殺予奪的氣勢。

隻一眼,霍祁便知道這裡站著的不是他的沈應。

他猛地閉上雙眸,掩蓋住眼中情緒。

是他想左了,以沈應愛躲懶偷閒的性格,好不容易扔下了重擔,又豈會有閒心再陪他重來一趟,怕是正不知道躲在哪處看他的笑話呢。

他豈會讓沈應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