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神 思想工作還沒開始做(1 / 2)

思想工作還沒開始做,裝著錄取通知書的盒子卻不見了,抽屜也空了。

星雨裡裡外外地找了三遍,旁邊的幾個櫃子也翻了個底朝天,還是無影無蹤。

在哥嫂言明家中不可能供她上大學之後,星雨沮喪之極,成績也跟著江河日下。

她求爸爸替自己說話,潘德慶卻說:“上大學有什麼用?出來了不一定找得到工作。就算找到,一個月也就兩三千,還不如直接打工,在發廊裡剃頭也比大學生掙得多些。遠的不說,就說你華叔家的小勇,全家人省吃儉用吐血三升地供他上學,結果呢?畢業了硬是找不到像樣的工作。第一年不服氣,東挑西撿高不成低不就;第二年不敢挑了,就去了青海,倒是正兒八經的國企,工資勉強夠花。一打電話就叫窮,根本不往家裡寄錢!這不,馬上要結婚了,青海那邊的媳婦兒非讓華叔給買房子,出不了全款也得出首付。你華叔被逼得跳腳,隻得又去廣州的工地搬磚,他那身子骨像這樣糟賤,依我看也撐不了幾年。真是白牆寫白字——白忙一場!星雨你不是數學好嗎?掰開指頭算一算呀:大學四年學費生活費加在一起怎麼著也得七八萬吧?要是高中畢業就打工,四年下來至少能掙八萬,一來一回就是十六萬。一個大學生要過多少年才能掙回這十六萬啊。這麼虧本的買賣傻子才做!”

當然,這不是潘德慶第一次這樣說,他認為一個女孩兒認識幾個字就行了,上高中已是浪費錢,更彆提上大學了。

星雨知道家裡沒錢,也借不到錢,她上高中的錢都還沒還呢。就算真有點錢,也不會花在她身上,蕭金桂自己還有兩個女兒。哥哥星奎跟星雨也不親近。

他的母親孫桂英是潘德慶的前妻,生了一子一女。孫桂英不到四十歲就得了暴病,還沒來得及送醫院就去世了。死後第二年,潘德慶又娶了鄰縣秋蘆村的村民王素清,那時潘星奎已經十五歲了,性子暴躁,對繼母十分痛恨,把家裡弄得雞飛狗跳。

潘德慶本來脾氣就差,遇到一個脾氣更差的兒子,不知為何倒有點怕他。兩邊都哄不好,想到老了還得靠兒子,漸漸地一有紛爭就站在兒子這邊。

一年後王素清生下了潘星雨,在月子裡就經常挨揍,一身青紫地逃回娘家。王素清的舅舅氣不過,帶人過來把潘德慶爺兒倆狠狠地揍了一頓。潘德慶哪裡甘心,吆喝著一幫人去報仇,要不是公安來了,差點引起一場械鬥。

最後在村長的調停下,夫妻倆迅速辦了離婚手續,緊接著王素清就跟著舅舅去外地打工,自此音訊全無,莫說石淙鎮,就連她自己的老家東泉鎮也沒有回去過。

星雨對媽媽沒有任何印象,家裡也沒有一張她的照片,沒人願意提起這個人。若要提起,也總跟著一堆侮辱和謾罵。

沒想到春節剛過,蕭金桂的口風忽然變了:“星雨啊,大學雖然不一定能上,高考還是要好好準備的呀。努把力,爭取考出個好成績!一來可以證明自己,二來也不要辜負了供你讀書的潘老師,對不?再說,萬一你爸買的碼中了呢?讀書的錢不就有了?”說罷“嗬”地笑了一聲。

星雨剛被打起的雞血因為這莫名其妙的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村裡人說蕭金桂有張苦相臉:頭尖嘴薄,顴高額窄,發質枯黃而粗硬。她很少笑,總是一副愁容,因有哮喘而且容易過敏,眼睛總是紅紅的。

在潘德慶的眼裡,一個體質這樣差、個頭這樣小的女人形同殘廢,根本配不上人高馬大的潘星奎,讓她乾農活全家都得餓死。但他出不起彩禮,也隻能讓兒子娶這樣的媳婦。

儘管父親對蕭金桂百般看不上,星雨對嫂子卻是小心翼翼,希望她能喜歡自己。

嫂子進門後,星雨格外乖巧聽話,絕不敢觸怒她,金桂對她也算和氣。然而好景不長,金桂很快就變得跟哥哥一樣,甚至變本加厲。星奎喜怒無常、不擅言辭、生氣就是打人摔東西砸牆。金桂從沒碰過星雨一根手指頭,說出的話比刀子還戳人。她害怕金桂勝過星奎。

儘管將信將疑,星雨還是從嫂子的“鼓勵”中看見了希望,於是快馬加鞭、勤學苦讀、成績很快回到了第一。

可是,當大學錄取通知書終於寄到家時,嫂子的態度又變了,變得斬釘截鐵不留餘地,不論星雨怎麼請求,翻來複去就是那句話:“家裡沒錢,又欠了新債,你要麼在家乾活,要麼出去打工,大學肯定上不了啦。”語氣輕飄飄的,星雨氣到吐血,感覺自己被耍了。

黃昏時分,她像往常一樣做好了晚餐,盛出一碗米飯、挑了一些菜、給東屋裡躺著的父親送過去。回來時,其餘人已陸續上桌。

大侄女潘家美六歲,明年就要讀小學了。二侄女潘家麗三歲,不知道去哪裡玩了一身泥,臉上黑乎乎的,還流著長長的鼻涕。

桌上有一隻燒雞,是星雨在去網吧的路上買的,家裡很少吃這個,家麗伸手過去扯下一隻雞腿就要往口裡塞,被蕭金桂“啪”地打了一下:“臟死啦!星雨你也不帶她洗個手就這麼上桌,不怕得病?家麗前天還拉了一天的肚子呢。”

“家麗,過來跟二姑洗手。”

星雨把家麗帶到水缸邊,舀水幫她洗了手,見全身太臟,索性把臉和上身都擦洗了一遍,家麗嫌水涼,不願意洗,連哭帶叫地折騰了半天,再回到桌上時,燒雞已經沒了,變成了一堆碎骨。隻有家麗的碗裡還放著那隻被她抓過的雞腿。

星雨將伴著辣椒的醃菜夾進自己碗中,默默地扒飯。

“星雨啊,你在春喜的網吧裡一共看了幾天的店?”金桂問道。

“十、十三天。”

“不是說一天給五十麼?十三天就是六百五,你怎麼隻交了三百塊?剩下的錢沒給你呀?”

“給了,今天結算的,在我這。”星雨將錢掏出來遞給她,“這是三百四,我花了十塊錢……買、買了這隻雞。”

“這麼小一隻還要十塊?不會講價呀?”

“講,講了,本來……要,要12塊來著。”

“一張口就結巴,舌頭抽筋了?”金桂啐道。隨即用食指點了點唾沫,將錢數了一遍塞進口袋,“這春喜真是大衣櫃沒把手——摳門。你天天24小時看店,算你這麼少的工錢,按我說,一天一百都不多。”

“一天兩百也不多。”潘星奎加了一句,將口裡吸吮了半天的雞骨吐出來,想了想,又塞回去,將兩頭的軟骨細細咬碎,咽了下去。

“對了阿嫂,二虎說幾天前送過來一堆書,你收哪兒啦?”

“嗨,那個呀,家裡沒地兒放,我讓你哥拖到廢品站賣了。”

“賣、賣了?”星雨瞪大眼睛看著她,“那是潘老師留給我的!”

“潘老師不是死了嗎?”

“可是——”

“可是什麼呀?一堆爛書有屁用?你哥說留著生火,我說不如賣了,兩百多斤賣了一百來塊,正好買農藥,田裡等著用呢。”

星雨隻得沉默。過了片刻,輕聲又問:“那,我的錄取通知書呢?一直放在櫃子裡的,剛才找了半天沒找到。”

“不知道啊。”金桂慢騰騰地吃菜,抬頭掃了她一眼,“都說好不去了,那張紙也沒用了,還惦記著乾啥?”

“哥,嫂——”星雨鼓起勇氣,“我想跟你們……商量個事兒。”

她在家一貫沉默寡言,極少主動說話。桌上瞬間安靜下來,大家都在等她說下去。

“我……想上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