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哥 這是卷板機(2 / 2)

“有筆麼?我寫個借條。”她說。

“不用了,天天在師傅眼皮底下上班,誰敢賴賬?”

見她臉紅,他把錢硬塞到她手上:“拿著,這不是什麼特殊待遇。我們剛來的時候遇到麻煩也找師傅借錢。有的借過好幾次,每次都借得比你多。”

星雨心想,秋喜要是在的話,一定會說陸小風是個可以嫁的男人:幫人時麵麵俱到,還不讓你有心裡壓力。

正在這時,他看了一眼手表:“喲,快五點了。幼兒園今天提前放學,我得去接孩子。——彆忘了買張公交卡喔。”

“師兄,”她叫住他,“你是叫陸小風還是叫陸小鳳?

他說的是普通話,但有濃重的本地口音。看得出是為了讓她聽懂故意憋著說的。麵試的老師說,設備廠招工一般隻招本地戶口,因她得過全國性的獎項,這才動用了特殊的名額。

“陸小風。第一聲。”他努力發著後鼻音,“再說,我也沒有四條眉毛。”

* * *

第一次用煤氣。

第一次用抽手馬桶。

第一次用冰箱和洗衣機。

第一個認識的女工是行車班的徐娜娜,簡稱“娜娜”。

娜娜向所有的人介紹說星雨是她的好朋友。

二分廠的起吊行車分東、西、南、北、中五跨,每跨至少兩輛行車,噸位從十噸到一百噸不等,每日在星雨的頭頂上轟隆轟隆地行駛,搬運各種沉重的工件。

燒焊時她經常需要娜娜的行車幫忙移動大型組件,有時候是豎起來,有時候是翻個身,一來二去地就熟了。行車司機在工作時需要全神貫注,操作也完全依賴於地麵起重工的手勢,所以通常是一車兩人輪流作業,每人工作兩個小時,不然極易走神出錯引發事故。

相較而言,焊工則比較獨立。當你穿著全套防護服,戴著頭盔、麵罩、護耳器時,你已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整個人都沉浸在工作的世界裡——火花四濺、弧光閃耀——旁人根本無法接近。

有一天午休,她倆坐在行車上,上帝一般地看著車間裡的芸芸眾生,娜娜忽然說:“知道不,你已經有外號了。大家在背後都叫你‘焊花’。”

倒也無傷大雅。

她展眉而笑,慶幸自己整了牙,不然可能又是“雙刀火雞”了。

娜娜比春喜更愛八卦,她認識車間裡的每個人,知道他們所有的趣事。行車班的休息區有個大火爐,很多人喜歡去那裡熱飯,因為女生多,焊工們也往那邊湊,弄得比派對還熱鬨。車間後麵有一大片農田,種著各式各樣的青菜,有時會有人去買一把白菜回來,放在爐子上熬一碗菜湯,其樂融融地分享給大家。星雨有時也會加入,特彆是冬天。她很少說話,大家也不見怪,七嘴八舌的人太多了,根本輪不到她發言。

何況,關於她,娜娜把能吹的牛都吹遍了:

“曉得不,潘星雨在技校時就拿過‘天衣杯’焊接比賽的一等獎。”

“曉得不,普通學徒要跟著師傅三年才能出師,潘星雨一年就出師了。”

“曉得不,潘星雨工作的時候可以連續半蹲四個小時!”

這比喻讓她想起一隻等待主人的狗。

師傅告訴她,要時刻訓練手臂的穩定,這對拿焊槍的人來說至關重要。最好的練習就是筷子。吃飯的時候,筷子不要直接夾菜,而是有規則地徐徐移動:鋸齒形、月牙形、8字形、三角形、魚鱗形……在日常生活中練習焊條的運行手法。

學徒期間她跟著師傅燒焊,從不重要的工件乾起,師傅全部檢查合格後才會打上自己的專屬鋼印“W1106”,出了問題他要負責。出師後星雨有了自己的鋼印——W7227,每次焊完重要工件,清理完焊縫,她也會自豪地打上自己的鋼印。

那一天,她剛剛焊完一批鋼管,清楚地記得用的是507焊條,站起來正要伸伸懶腰,一抬頭看見娜娜的行車吊著一疊鋼板正向著她的方向移動,下麵站著打手勢的起重工叫彭勁,是娜娜的技校同學兼男閨蜜,他們正在專心地工作。一個人影向著鋼板的方向走過來,鋼板在頭頂上,他沒看見,他正扭頭在跟遠處的人打招呼。

然後她就看見了彭勁的手勢,知道娜娜的起重機正在降低高度向左移動——

她飛身而起,在幾十噸重的鋼板即將撞到他的前一秒,將他撲倒在地。